但是還有另一個原因。我認(rèn)為,我們這些十六歲的男孩使老師們想起了和平是什么樣子。我們沒有在征兵局登記,我們還沒做過任何體檢。沒人檢查過我們是否有小腸疝氣或色盲。膝關(guān)節(jié)炎和耳膜穿孔都不是什么大毛病,還不足以算是殘疾,那些有殘疾的學(xué)生與其他人命運就不同了。我們無憂無慮,我們瘋狂,我想我們可以被認(rèn)為是一種生命象征,打這場仗的目的就是為了使我們這樣的生命存活下去。不管怎么說,老師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對我們更為遷就;他們對四年級學(xué)生管教很嚴(yán)格,驅(qū)趕他們、磨煉他們、為戰(zhàn)爭而把他們武裝起來。他們寬容地注視著我們的游戲。我們提醒他們和平是什么樣子,也提醒他們生命并非與毀滅聯(lián)系在一起。
菲尼亞斯骨子里就是這無憂無慮的和平。這并不是說他不關(guān)心戰(zhàn)爭。普魯多姆先生走后,他就開始穿衣服,也就是說他伸手去拿離他最近的任何衣物,其中一些是我的。然后他停下來考慮,走到穿衣鏡前。他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一件精紡的絨面呢襯衣,這件襯衣裁剪精致,顏色是鮮艷的粉色。
“那是什么?”
“一塊臺布。”他嘴角滑出這幾個字。
“不對,拉倒吧。是什么?”
“這個,”他隨后用有幾分驕傲的口吻答道,“將成為我的標(biāo)志。老媽上周郵來的。你見過這樣的玩意兒嗎,見過這樣的顏色嗎?甚至它的紐扣也不是一通到底。你得把它從頭上套進去,像這樣?!?/p>
“從頭上套?粉色!你穿上它會像是小仙女!”
“是嗎?”當(dāng)他在思考某種比你所說的話更有趣的東西時,他就會使用這種若有所思的語氣。但是他的頭腦卻總是記錄下你所說的,待到有時間了,再重放給他。所以當(dāng)他在鏡子前面系上高領(lǐng)子上的紐扣時,他淡淡地說:“我想知道,如果大家都覺得我像小仙女,會怎樣?!?/p>
“你瘋了?!?/p>
“啊,萬一求愛者們開始在門口嚷嚷,你可以告訴他們,我是把它作為標(biāo)志來穿的?!彼D(zhuǎn)過身,讓我欣賞?!拔以趫蠹埳献x到,前兩天我們首次轟炸了中歐。”只有像我這樣了解菲尼亞斯的人才能意識到,他并沒有在改變話題。我默默地等著他做出任何荒誕離奇的聯(lián)系,把這番話與他的襯衣聯(lián)系在一起?!鞍。蹅兊米鲂┦裁磥響c祝慶祝。咱們沒有旗子,咱們無法在窗口驕傲地?fù)]動一面國旗。所以我要穿這個,作為一個標(biāo)志來穿。”
他真的穿了它。學(xué)校中其他任何人想穿它都得冒被人從背上扯下來的危險。歷史課后,暑期班最嚴(yán)厲的老師老帕奇-威瑟斯先生來找他,詢問此事。我眼看著,隨著菲尼禮貌地解釋著這件襯衣的意義,老先生那拉長了的粉紅面孔因歡樂變得更為粉紅了。
這是催眠術(shù)。我開始看出,菲尼亞斯遇上任何事都能絕處逢生。我不禁為此而有點嫉妒他了,這非常正常。稍稍的嫉妒,哪怕是嫉妒自己最好的朋友,并無大礙。
下午,這個暑期班充任代理校長的帕奇-威瑟斯先生請三年級的學(xué)生們參加傳統(tǒng)的任期茶會。茶會在無人居住的校長私邸舉行,茶杯每叮當(dāng)一下,帕奇-威瑟斯先生的太太就哆嗦一下。我們身處一個兼做溫室的陽光門廊,寬敞,潮濕,沒有多少花草。但是卻有一些不開花的高大莖生植物,生著肆無忌憚的大葉子。巧克力色的柳條家具伸出威脅的細枝,我們?nèi)鶄€學(xué)生緊張地站著,在柳條與葉子之間晃蕩著自己的茶杯。四位出席的老師和他們的太太在與我們說話,當(dāng)他們向我們發(fā)表見解時,我們都竭力把持著自己,以免說出蠢話。
為了這個茶會,菲尼亞斯弄濕頭發(fā)梳理了一番。這使得他的腦袋看上去非常光亮,而這副模樣又與他臉上那副既驚訝又誠實的表情極為矛盾。他的耳朵,我以前從沒注意過,非常小,緊挨在腦袋上,再加上那黏在一起的頭發(fā),襯托得他那輪廓鮮明的鼻子和顴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尖利的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