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一個談吐自如,他在談轟炸中歐的事。恰好別人都沒讀到這則消息,由于菲尼亞斯無法準確地記起究竟是哪個國家的哪個目標被炸,也記不起實施轟炸的究竟是美國空軍還是英國空軍,或者甚至是蘇聯(lián)空軍,更記不起是在哪天的哪家報紙上讀到的,所以,只是他一個人在夸夸其談。
這沒什么關系。重要的是事件本身。但是過了一會兒,菲尼覺得他應該把討論擴展到其他人?!拔艺J為應該把他們炸蒙,只要別炸到女人、孩子和老人,對吧?”他在對帕奇-威瑟斯太太說話,她神經(jīng)質地坐在她的茶壺后面。“也別炸到醫(yī)院,”他繼續(xù)說,“自然還有學校,以及教堂。”
“也必須小心藝術品,”她插話道,“只要是有永久價值的?!?/p>
“簡直是廢話,”帕奇-威瑟斯先生咕噥道,他滿面通紅,“你們怎么能指望我們的小伙子們在數(shù)千英尺高空把幾噸重的炸彈投得那么精確!看看德國人對阿姆斯特丹做了些什么吧!看看他們是怎么炸考文垂的!”
“德國人不是中歐人,親愛的?!彼浅睾偷卣f。
他不喜歡被人打斷。但是打斷他的是他妻子,他似乎還能夠容忍。過了一小會兒,他粗魯?shù)卣f:“中歐才沒有什么‘永久的藝術’呢。”
菲尼喜歡這種爭執(zhí)。他解開自己泡泡紗外衣的扣子,仿佛為了這討論,他需要更多的身體自由。帕奇-威瑟斯太太的目光恰好落在他的腰帶上。她用猶猶豫豫的聲音說:“這不是……我們的……”她丈夫的目光跟著看了過來。我嚇壞了。這天早上匆忙之中,菲尼并非心血來潮地用一條領帶代替了皮帶。但是他手邊的第一條領帶竟是德文學校的領帶。
這一回他可逃不過去了。我可以感覺到,我自己對這一狀況出乎意料地興奮。帕奇-威瑟斯先生的臉變得通紅,他太太的腦袋垂了下去,仿佛上了斷頭臺。就連菲尼的臉色似乎都有點變了,除非那是因他粉襯衣映襯而致的。但是他表情鎮(zhèn)定,用他那洪亮的聲音說:“我系它,您看,是因為它和我的襯衣顏色相配,成了一體——我這么做并沒有什么雙關的寓意,我覺得這并不特別好笑,特別是在這彬彬有禮的場合,您說呢?——它與咱們剛才談論的話也完全一致,轟炸中歐,因為細論起來,學校是與戰(zhàn)爭中發(fā)生的一切都息息相關的。戰(zhàn)爭是同一場戰(zhàn)爭,世界是同一個世界,我認為德文也應該置身其中。我不知道您是否認同我對此的態(tài)度?!?/p>
帕奇-威瑟斯先生臉上的表情在繼續(xù)改變,臉色也在繼續(xù)改變,現(xiàn)在定格成了驚訝?!拔疫@輩子從沒聽到過如此不符合邏輯的道理!”不過,他的聲音并不是特別憤慨,“在本校一百六十年的歷史中,這大概算得上是最為奇怪的頌詞了。”他心中的某個不為所知的角落似乎感受到了愉悅或有趣。就連這樣的險境,菲尼亞斯也要逃過去了。
他的眼睛睜得更大,閃著具有魔力的光,他的聲音更為強制性地說道:“不過我必須承認,今天早上我系它的時候,并沒想到這些?!碧峁┩赀@個有趣的補充信息后,他愜意地微微一笑。帕奇-威瑟斯先生對這話真的是無言以對,于是菲尼補充道:“我很高興我拿一件東西當腰帶系了!我當然不愿意在校長家的茶會上把褲子掉下來,造成尷尬。當然了,校長不在家。但是在您和帕奇-威瑟斯太太面前一樣會造成尷尬?!彼Y貌地朝她頷首微笑。
帕奇-威瑟斯先生的大笑使我們全都大吃一驚,包括他自己。對他的面孔,對這個面孔的陰晴我們常常加以分類,現(xiàn)在產(chǎn)生了一個新色調。菲尼亞斯非常高興;乖戾而嚴厲的帕奇-威瑟斯先生破天荒地發(fā)出了由衷的大笑。他成功了!他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男人志得意滿后魅力十足而又毫無內涵的笑容。
他事事都能全身而退,我突然感到失望。這是因為我只想看到某種更為激動的場面;準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