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們的車就停停走走,耐心地等待著那幾匹笨馬的悔悟。好半天工夫,它們才被牧馬人集中起來,掉頭繞過車向北踏入正軌。雖然耽擱了不少時間,但司機一點抱怨的意思都沒有。
要是漢族司機的話才不管那么多,一看到羊群就拼命按喇叭,把它們哄散開去。生怕撞死了被索賠,根本不管自己的行為有沒有影響到牧人的管理。
我想,其中的差異并非在于有沒有更細心的“關(guān)愛”。由于深知,才會尊重。當他們在羊群的浪潮中停車、熄火,耐心等待羊群緩慢經(jīng)過自己……那是在向本民族古老的傳統(tǒng)生產(chǎn)方式致敬。
另外,我發(fā)現(xiàn),當汽車經(jīng)過穆斯林墓地時,不管是什么樣的哈族司機,不管老的少的,不管是嚴肅踏實、愛聽阿肯彈唱的中年人,還是染了紅毛、整天沉浸在震天吼的搖滾音樂中的小青年——都會鄭重地關(guān)閉音樂,等完全經(jīng)過墓地后才重新打開。關(guān)掉又打開,也就幾十秒時間,我從沒見過一次被含糊過去的。敬重先人,敬畏靈魂的話,心靈的洪水再怎么肆虐也不會決堤。嗯,最可怕的不是兇猛的人或愚昧的人,而是無所顧忌的人。
既然是“石頭路”,那么這條路就全是石頭鋪成的了。結(jié)實倒結(jié)實,就是高低不平,滿處大坑小坑。坐車走這種路,那個顛啊,簡直比騎馬還顛。身體在車廂里甩來撞去,渾身大大小小的裂縫兒。偏司機們都熱愛音樂,音響總是開到最高音量,還總調(diào)成重低音模式,于是那個唱歌的小子,像是摟著你的脖子,趴在你耳朵邊,對準你的耳鼓膜唱……這樣的音樂配這樣的路,真搭。久了,心跳也跟著搭了起來。我哀求道:“我暈車,我要吐。還是調(diào)成正常效果吧?”那個年輕司機非常同情地調(diào)整一番,于是那唱歌的小子一下子離我遠了十來步。我長舒一口氣。但沒過兩分鐘,他又裝作換歌的樣子,悄悄恢復(fù)了重低音。還以為我察覺不到!真可愛。
有的司機極沒人情味,一上車,先板著臉開價,并擺出一分錢不讓的架勢。但價錢一談定,就變了個臉樂呵呵地向我問好,向我媽問好,還向我外婆問好。我大吃一驚:“你認得我?”他提醒道:“今年你們過漢族年(我們這里把春節(jié)叫做“漢族年”,古爾邦節(jié)叫“民族年”),我還去拜了年呢!”
于是我一下想起來了。今年過年時,的確有一大幫子酒鬼大年初一早上就醉醺醺上門來討酒喝。因為阿克哈拉只有我們一家漢族。還以為不會有人來拜年呢,就沒怎么準備。冷不防涌進屋子一大幫人,七嘴八舌地嚷嚷:“過年好!過年好!”害得我手忙腳亂,半天才張羅出一桌子涼菜糖果招待他們。那天他們十來個人喝掉了三瓶白酒,還揣走了桌上擺的幾盒煙。原來也是阿克哈拉人啊。
虧他口口聲聲地左一個“老鄉(xiāng)”右一個“老鄉(xiāng)”,五十塊錢車費一分也沒給我便宜。我說:“哼,別人的車只收四十!”他握著方向盤緊張地盯著路面,一聲不吭。
等從縣城返回時,又遇到這小子的車。我板著臉,正打算開口,他就搶先說:“四十四十!這回是四十!”
從沙依橫布拉克到縣城,若是不轉(zhuǎn)車,中途也不頻頻停車喝茶的話,至少得走六七個小時的路程。無論哪個司機,都會在中途的可可蘇湖邊停下來請乘客吃一頓飯,到了橋頭,還要再請喝一道茶。誰教他們收那么貴的車費。
我搭過一輛羊販子的小卡,倒是只收了我三十塊。上車時,后車斗里只系了兩只羊,等出了可可托海,就增至十幾只。一路上,他見到氈房就停,做了一路的生意。我無奈地跟著他四處喝茶,幫他牽羊,替他算賬。耐心地生著悶氣。我對他說:“要是我坐別人的車,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縣城又回來了!”
他很愧疚,于是到了耶克哈拉,就給我買了一瓶娃哈哈。到了橋頭,又給我買了一瓶。我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愛喝娃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