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時日,金鳳爹娘常為膝下千金跑到茶市唱曲拌嘴。張元寶,長著像元寶又像驢一樣的長臉,兩頰凹了下去,鼻如大蒜,且倆鼻孔眼朝天洞著,兩只眼睛顧盼之間,看什么都會滴溜溜地轉(zhuǎn),這樣的人,一看便知是個很難共事的主兒。有人這樣編排說,張元寶的錢是在肋骨上穿著的,看錢看得比什么都重,只進(jìn)不出。興許就是此種角色,成就了他家資萬貫?他生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叫金庫,二兒子叫金水,女兒叫金鳳。
他在外面聽說女兒金鳳跑到茶市唱曲,回到家中總要叨叨金鳳娘管教不好。
那日金鳳回來的時候,正好門外聽得二人又在拌嘴。張元寶說:“出去聽聽議論,大門大戶富貴人家的女孩子,跑到那下三濫的鬼地方去唱曲,成何體統(tǒng),丟不丟我們張家的人?”金鳳娘鼻孔哼一聲,說:“還不是你給寵的?習(xí)拳練武、騎馬射箭,那都是男孩子才干的事,你陰陽怪氣,卻讓女兒從小習(xí)練,把性子都慣野了,哪里還收得住心?”
“看看看,你還在說這種話!南關(guān)茶館一條街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流氓地痞、嫖娼暗妓的都有!你還在鼓里蒙著呢,有人看見,女兒不走正道,已跟馬大俠的二兒子元民勾搭上了!馬家是什么人家?日薄西山,正在一天天往下沉淪!那年馬家父子參加義和團(tuán)鬧事,京津兩地那么大的生意被洋人一把火燒掉,馬大俠和他的一雙兒女被官府和洋人追剿,至今都下落不明。他家大兒子元軍早已不在人世,有人親眼看見,被剿殺的人頭都掛在京城城門樓子上呢!跟馬家的兒子出去鬼混,能有什么好下場,早晚會受到牽連!”張元寶十分氣憤,連珠炮似的說道。
金鳳門外聽得一驚,倒抽了一口氣。
金鳳娘反駁道:“一人打官司,全是你的理!女兒只是幫人唱曲拉客,是一種同情心,你倒灰堆里吹喇叭,烏煙瘴氣的,說得一無是處。至于女兒是什么人,我心里有底,她絕不是那種外面鬼混的人,別見風(fēng)就是雨的!”
張元寶聽得,把一對不大的三棱眼睛盯過去,大聲道:“我可不是瞎說,不信我的話,到時候事實擺在面前。兒子金庫,有人損我們張家,說是大傻瓜一個,充其量不過是腦子遲鈍點罷了。都二十歲的人了,我們張家萬貫家資擺在那兒,可至今都定不下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你是想讓寶貝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呢,還是想讓我們張家斷子絕孫?”
金鳳娘覺得老東西的話有些八竿子打不著,正要反駁,門外金鳳再也忍不住,氣呼呼地一頭踏進(jìn)門來。見女兒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老兩口一時怔住。金鳳平靜下來,說:“爹、娘,你們別為這事吵鬧了,都是女兒不好。爹說我哥至今都定不下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是女兒到茶市幫人唱曲給害的,從明日起,女兒就不再去了。不過,爹剛才說馬家不好,女兒可不這么看……”
“你,你別不識好歹,爹都是為你好,為咱家好!馬家是什么人家你不是不知,鬧義和團(tuán)惹了事,現(xiàn)在落得甚下場?祖?zhèn)飨聛砟敲创蟮馁I賣垮了,瀕臨倒閉;馬大俠和大兒子、大女兒被官府和洋人追剿,至今都下落不明。過去,馬家是比我們張家強(qiáng)十倍,可現(xiàn)在根本不配跟我們張家相比,你可千萬別犯糊涂啊!”張元寶打斷金鳳道。
“爹別擔(dān)心,女兒心如明鏡,分得清黑白是非。人生在世,以品為重,以義為先。馬叔和他的一雙兒女參加義和團(tuán)起事殺洋人,是為咱中國人著想,馬叔一身的正氣和一身的好功夫,誰人不知,女兒很佩服。爹過去說練拳習(xí)武可強(qiáng)身健體,是一件好事,很支持女兒。女兒想,如有朝一日能拜在馬叔名下學(xué)幾招,那倒是女兒求之不得的事情?!苯瘌P心平氣和,實打?qū)嵉卣f。
張元寶笑道:“馬大俠是有一身的好武藝,可現(xiàn)在看來,他的名字還在官府追剿的黑名單上,別說大兒子元軍難返人世,連他本人也恐怕是在劫難逃。”
聽到這些,金鳳有些不寒而栗,但她也從中體味到了父親與馬家不和諧的聲音,她想不明白,父親為何會跟馬家如此水火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