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在國際會議中心的餐廳進行,教授、老師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他們先后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彼此看著對方,都顯得緊張,似乎每個人都在提防別人。有的人頭發(fā)還有些濕,說明破爛的酒店白天還有熱水。
他與他們同坐在那個圓形的大桌前,抑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還是在搜尋。她真不來了嗎?她還在這所大學嗎?她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她真的是一個讓人擔心的大學女老師了。
飯菜幾乎都是涼的,滿滿一桌子,卻沒有引起他的任何胃口。在他身邊坐著的老師們都彼此客氣地互相微笑著,他聽見了他們互相問候,以及對自己的問候。有些像是產(chǎn)生了耳鳴,因為這些同事與自己似乎相隔萬里,他們說話的聲音時而很小,時而卻像突然加了耳聾助聽器一樣,尖銳刺耳轟轟隆隆。
他當然不能打聽她的消息,同事與同事之間的關系是最需要謹慎的,這連最傻瓜的人都應該知道??墒牵难劬s時時朝門的方向望著,這暴露了他的秘密。
聞迅老師在找人嗎?
他看看問話的人,還是看不清。他有些恍惚,就搖搖頭,學著他們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為了與這些新同事拉近距離,他突然想批評一下今天的飯菜,想強烈地批評一下這個餐廳。可是,他再次看看身邊,每一個人都在逆來順受,他們堅定地吃著,就好像那是可以接受的食物。于是,他猶豫了,既然人人都能這樣,必然是有原因的。也許會務組的人是強大的,任何批評,都會導致自己今后在這個環(huán)境中的被動局面。他不得不把已經(jīng)沖到嘴邊的言語、詞匯、獨白、戲劇情感、個性化語言壓回去,就像自己對食物的味道也完全沒有感覺一樣。
飯吃得很沉默,大家偶爾碰碰杯,也顯得有些尷尬。他們什么也不敢說,他們似乎非常害怕說什么,這可是大學教師與教授們的聚會,他們究竟害怕什么呢?現(xiàn)在應該不是政治的高壓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上各類批評的聲音都很多,微博里強烈抨擊權(quán)力的聲音讓人感到現(xiàn)在是最開放的時代,他們?yōu)槭裁慈绱酥斏?,他們害怕什么,害怕什么?什?hellip;…
啤酒微涼,飯菜很涼,人心很涼,所以他漸漸在餐廳也感覺到了冷。他默默地低頭看著自己眼前的盤子,似乎已經(jīng)喪失了語言能力,或者自己完全是一個啞巴。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令人窒息的晚餐,似乎還沒有吃什么,就已經(jīng)很飽了??墒?,竟然沒有一個人愿意離開,似乎人人都知道,只要自己先離開,那留下的人就會拿他當話題,說他的壞話,談論他的歷史,提起他最不光彩的事情。想到這兒,他終于站了起來,沒有看大家,只是低著頭說:你們慢慢吃。說著,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餐桌。那時,他感覺到仍然很沉默,似乎大家回應了他,又似乎沒有任何人說話。他朝門口走去,頭幾步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有些搖晃,但漸漸地他的內(nèi)心平靜下來。當走出餐廳,經(jīng)過大堂,走出了大門后,一陣冷風吹過來,他突然感覺到內(nèi)心不僅僅是平靜,而且寧靜了。
他抬頭看看天空,有星星,郊外總還是能看見星星的。他又想起了她。那時,他看見一輛車開過來,停在離自己身邊不遠的一個車位里,他想是不是她會從車上下來呢?他站著不動,盯著那車看著。下來一個老人,像蒙哥馬利一樣戴著頂貝雷帽,提著一個講究的牛皮包。他認出了這個老人,在戲劇文學院的網(wǎng)站上見過他的照片,好像姓柳,那應該叫他柳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