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慶生拍拍小等的頭,露出好看的牙齒:你奶奶白天曬太陽時還好好的嘛。再說世界上沒有鬼妖邪神,小等是讀過書的好學(xué)生,不要亂想。
可她一到晚上就……小等在腦袋有限的詞匯里費力尋找著合適的詞句,不想說出對奶奶不敬的話來:一到晚上就……就鬧。她對著空黑空黑的窗子說話,她說她保證白天不吃東西,她還拿剪子刺我,說我是鬼,說屋里滿屋子都是鬼。
小等說著,小手臂上直冒雞皮疙瘩。
慶生愕然地盯著小等,這樣的情節(jié)靠她那單純的腦袋是編不出來的。
小等突然一把揪著慶生的手,帶著哭腔說老師我不敢回去,讓我在你家睡吧,我好多好多天沒有睡覺了,我困。
慶生焦著眉頭說可老師是一個人,你在這里住不方便。
小等急迫地指著廚房說我白天可以幫你做飯抵房租。
慶生苦笑地搖搖頭,過早當(dāng)家的孩子對錢敏感到了這種地步,這真是太不好了。是誰讓幼小的孩子們這么早就懂得交換和掂量的呢?慶生的心潮起來,溫和地問:小等幾歲了?
十二歲。
十二歲是大人了,知道嗎?就不可以在老師家睡。慶生拖著小兒麻痹后遺癥的瘸腿走到桌子邊,給小等倒了杯茶:喝口茶定定神,老師送你上去。
小等蜂子蟄了似的推開茶杯,小野貓般跳起來,茶水淌了一桌也不管,撲上前抱住慶生就不放。
多少年沒有人挨得這樣近了,這讓慶生很意外也很不舒服,說不上是什么心情,慶生用勁兒掰開小等的手,兇巴巴地吼:小等!
小等的手指哪禁得起慶生這樣扳,她噙著淚把手指放在嘴里抿,犟過頭也不說話,轉(zhuǎn)身徑直倒在外屋乘涼打盹的竹板椅上,不管不顧地閉上眼睛,做出一副死皮白賴的樣子,總之不肯走。小等本來是裝睡,可頭剛一挨著竹板椅,便打著細小的呼嚕聲真睡過去了。慶生呆呆地站在屋子里,一陣風(fēng)拂進來,頭頂?shù)碾姛襞蓦S著風(fēng)輕輕蕩了蕩,燈泡一明一暗地閃著。大婁山深處的電線是坐不住懷的孕女人,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雨打,一個不小心就掉。慶生提心吊膽地站了半天,生怕自己動一動都會加重風(fēng)的力度。終于,風(fēng)過去,燈泡恢復(fù)了正常。慶生吁了口氣,拿起柜子上的手電筒悄悄出門上山,一跛一跛地穿過竹林,坐在小等家屋檐下聽動靜。
小等奶奶正在屋里窸窸窣窣走動著,在黑暗里陰沉恐懼地叫罵,細碎急促的腳步把木地板踩得吱嘎吱嘎響,像有許多鬼怪在里面來來往往。
一個人在屋外,月亮又陰涼陰涼的。聽著聽著,慶生全身的汗毛都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