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東方來客”
燦爛的群星,透過茫茫夜幕,俯瞰著萬家燈火的索非亞。
盛裝的瓦西爾·列夫斯基國家體育場,被無數(shù)強烈的聚光燈照耀得如同白晝,就像一塊巨大的寶石,鑲嵌在黑沉沉的大地上。
1977年8月17日晚,第九屆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在保加利亞的首府隆重開幕。
鼓號齊鳴,彩旗招展。來自83個國家和地區(qū)的3700名膚色不同、服飾相異的男女運動員,踏著進行曲的節(jié)拍,迎著6萬名觀眾投來的目光,在全天候的塔當跑道上依次行進。
以五星紅旗為先導的中國代表隊,按照英文字母的排列順序,緊接著加拿大隊之后上場了。在這個被稱作“小奧林匹克”的國際綜合性運動會上,中國隊的出現(xiàn)是引人注目的。這是因為近10年來中國難得在世界大型運動會上露面,參加已有18年歷史的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這也是第一次。
在法新社記者的筆下,開幕式上的中國隊是彬彬有禮的,他們寫道:“不拘禮儀的加拿大人身穿田徑服向觀眾拋投硬紙碟,而遵守紀律的中國人則穿著整齊的淺藍色的正式服裝,極其精確地定時朝觀眾揮手示意?!?/p>
路透社的記者,則用一個形象的比喻寫下了自己的最初觀感:“中國從未參加過奧運會比賽,它好像是一個有點兒膽怯的少女在完全投身到世界體育運動這個游泳池之前在試水溫一樣?!?/p>
我們這次派出的是一個由37名運動員組成的體育代表團,其中12名是中國女排的姑娘們。這是一支探索性的隊伍,我們的主要動機不是去拿什么獎牌,而是前往觀摩和學習的。當時女排的情況也是這樣。我們在揣測和觀察人家,人家也在揣測和觀察我們:“這些神秘的東方來客到底有多大實力?”
開賽之前,中國女排的姑娘們很少露聲色,這在急于想揭開中國女排面紗的外國對手看來,更帶上了幾分神秘的色彩。這些被記者稱為有著芭蕾舞演員那樣頎長、勻稱身材的中國姑娘,還沒有上場就吸引了多少羨慕的目光。
誰知,第一階段的比賽就碰到硬釘子上了。8月19日與古巴隊交鋒,這是一場硬仗。古巴女排素有“黑色橡膠”之稱,6名主力隊員中有4人身高超過1米80,彈跳極好,摸高最高的是她們的隊長,達到3米24,也就是說躍起時手臂可以比網(wǎng)高出一米,連身高只有1米70的1號隊員佩雷斯,摸高也達到3米17。滯空時間長,扣球力量重。她們的脾氣似乎也帶著幾分“橡膠”的性格,一會兒蹦得老高,一會兒又跌了下來,情緒容易波動,令人琢磨不透。
中古之戰(zhàn)的前夜,隨隊醫(yī)生正準備就寢,忽然清脆的電話鈴聲響了。他抓起聽筒,傳來了孫晉芳帶著蘇州口音的普通話:“大夫嗎?想向您要點兒藥?!彪S隊醫(yī)生一驚,急忙問道:“怎么了?小孫!是腰傷又犯了嗎?”聽筒里響起了哧哧的笑聲:“不是的。是向您要點兒安眠藥?!薄昂玫?,我馬上給你們送來?!贬t(yī)生正準備放下電話去取藥,聽筒里又傳來一陣笑聲,不知是誰在旁邊急急忙忙插上一句:“多帶點兒來,我們也睡不著?!庇行氖碌娜艘炎约旱纳罟?jié)奏調(diào)整得有張有弛是不容易的,何況第一次參加大賽,我們的女排姑娘們?nèi)狈@方面經(jīng)驗,只得求助于藥物了。
到了比賽那天,剛上場做準備活動,有的隊員就提前進入緊張狀態(tài),心跳加快了,肌肉也有些顫抖……在國內(nèi)打比賽從來不怯場的隊長曹慧英,這時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因為古巴女排是新崛起的北美勁旅,這次遭遇,勢必要打一場硬仗。
比賽一開始,雙方就展開了緊張、激烈的爭奪,比分一直咬得很緊。打到3∶4時,雙方爭奪發(fā)球權(quán)達14次之多。你來我往,寸步不讓,在觀眾席上響起一陣陣喝彩聲。經(jīng)過整整40分鐘的苦戰(zhàn),中國女排才以15∶13拿下了第一局。但是,從第二局開始,古巴隊逐漸適應了我們快速的打法,在戰(zhàn)術上做了調(diào)整,掌握了主動權(quán),竟然被她們連勝三局。
這場球暴露了我們的弱點,“東方來客”的神秘面紗慢慢撩開了。在對手的眼里,我們是一支還不成熟的球隊,缺乏國際比賽經(jīng)驗,臨場緊張,技術還不夠穩(wěn)定,總而言之是比較嫩。
但是,行家們已經(jīng)覺察出來,中國女排是一支有希望的隊伍。在第二階段第二組的比賽中,她們以三比○的同樣比分,先克巴西,再勝蘇聯(lián),又以三比二、三比○挫敗美國、日本,顯示了一定的實力。尤其是中、蘇之戰(zhàn),年輕的中國女排在強手面前毫不示弱。蘇聯(lián)女排曾在1974年的第七屆世界排球錦標賽和1976年的第二十一屆奧運會上獲得亞軍,也是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的歷史上四次獲得冠軍的隊。這次,雖然派來的是國內(nèi)第二個強隊,但從戰(zhàn)績來看,已經(jīng)三戰(zhàn)三勝,奪魁呼聲很高。這個隊的隊員人高馬大,年紀又輕,技術比較全面,采用典型的歐洲型打法,超手球尤為出色。
在這場扣人心弦的激戰(zhàn)中,中國隊較好地發(fā)揮了技術特長,使用短平快和兩次球,以快制高打得積極主動。勾手飄球又破壞了蘇聯(lián)隊戰(zhàn)術的使用和扣殺的威力。三局球都是我們占上風。
比賽進行到25日下午,中國隊以三比○勝日本隊之后,第二組的形勢基本上已經(jīng)明朗了。古巴連勝四場,中國勝三場負一場,蘇聯(lián)與中國不同的是還要和古巴打一場。從古、蘇實力對比的情況來看,這場球蘇聯(lián)兇多吉少,對它是很不利的。
有經(jīng)驗的日本、美國排球教練和國際裁判們已經(jīng)預言:有資格爭奪冠亞軍的將是古巴和中國兩個隊。
但是,僅僅幾個小時之后,事情的發(fā)展竟出現(xiàn)了令人驚訝的結(jié)果。
傍晚時分,蘇、古比賽開始。第一局,古巴隊以15∶13取勝,但是明眼人已經(jīng)敏銳地看出古巴打得并不認真。到了第二局,賽球就近乎是在演戲了。古巴隊換下了三個主力,扣球時“開炮”,發(fā)球不過網(wǎng),對方來球不拼搶,好像一切都按預先設計好了的行事,終于以7∶15的比分詐敗。
端坐在觀眾席上的中國女排領隊傅勝才和教練袁偉民,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幕“劇”,這分明是要放蘇聯(lián)隊上去,把我們中國隊整下來,他們怎能不氣憤。袁偉民把手伸進兜里,摸出了一支香煙,但馬上又把它掐斷了,在掌中揉成了粉末……
這時,一張紙片遞了過來。袁偉民抬起頭,見日本女排領隊小谷望站在身旁。小谷望先是不屑一顧地朝場上做戲的那兩個隊瞥了一眼,接著友好地握了握袁偉民和傅勝才的手,然后帶領日本隊揚長而去。
袁偉民打開紙片一看,上面寫著“3∶1”。這和袁偉民的預計完全一致。雖然只打了兩局,但是蘇聯(lián)“三比一”勝古巴的結(jié)局已昭然若揭??磥硪褯]有必要把寶貴的時間用來看一場拙劣的表演上了,中國隊在袁偉民的帶領下憤然退席,以示對這種伎倆的鄙視。
到了第三、四局,就更不像話了。
等到這場戲一收場,蘇聯(lián)隊得意了,好像她們是真的勝利者一樣。這樣,中國和蘇聯(lián)都是四勝一負,但按勝負局數(shù)計算,她們比我們多勝一局,少負一局,擠上了小組第二名,我們卻變成了第三名。
一名之差,使我們失去了進入前四名、爭奪冠亞軍的機會。這是十分可惜的。但是,這也使我們得到了必不可少的一種經(jīng)驗,過去只是耳聞體育比賽中的一些不光彩的事,這次卻是親眼見識了。在國際比賽中,激烈的爭奪要靠實力,對付這些不道德的行為也要靠實力。來日方長,人家整我們,我們更要發(fā)憤圖強。
車窗里飄出悲壯的歌
一輛大轎車,從聚集在大阪體育館門口的人海中緩緩地開出來了。
這是1977年11月,一個永遠忘不了的夜晚。
12位中國姑娘,靠在松軟舒適的座位上,默默地望著窗外沸騰的人群。這些日本人怎能不興高采烈呢?剛才,升得最高的是他們的國旗,奏得最響的是他們的國歌,站在領獎臺最高處的是手捧金杯的日本姑娘。
對一個有抱負的運動員來說,最刺激的莫過于看著別人升國旗、奏國歌、接受觀眾的歡呼了。中國女排姑娘們的心,此時正沉浸在這種痛苦的感情之中,翻滾著不平靜的波浪。
從最初踏上楓葉凝丹的東京都,到即將離開商業(yè)名城的大阪府,在轉(zhuǎn)戰(zhàn)日本各地的這些天里,隨著場上勝敗得失的變幻,姑娘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沒品嘗過?!
在橫濱文化體育館進行的比賽是難忘的。這場球,盡管與1977年第二屆世界杯女子排球錦標賽的名次無關,然而卻在日本女排認識中國女排的天平上,加上了新的砝碼。
正處于鼎盛時期的日本女排,是上屆世界錦標賽和奧運會冠軍,擁有一批出類拔萃的運動員,包括著名的攻擊手白井、優(yōu)秀二傳手松田,是一支戰(zhàn)斗力強、奪魁呼聲最高的隊伍。
或許是出于鍛煉新手,或許是認為沒有必要,日本隊在第一局只上了一半主力。我們也沒有全上主力。結(jié)果是8∶15,中國隊首局失利。姑娘們心里不是滋味,人家用替補隊員打我們,是瞧不起咱哩!好,那就非爭這口氣不可。第二局,在落后的情況下,咬著打,追成12平。正輪到前排的曹慧英快攻猛扣,連連得手,竟以15∶12,扳回一局。第三局,中國隊乘勝追擊,以15∶9輕取。比局反以二比一領先。
熱情的橫濱人,并沒有因為這場球?qū)θ毡娟犠詈笕フ』使跓o足輕重而興味索然。它依然吸引了眾多球迷,全場爆滿,連座席之間的通道上都擠得水泄不通。
但是,看到這里,一些沉不住氣的觀眾,已經(jīng)在為本國的球員能否取勝擔憂了。
第四局,日本隊換上了全部主力。坐在場邊的袁偉民和韓云波會心地笑了:“終于把她們的主力打出來了?!蔽覀兪菑埲胤肌钕4蛑鞴?,以最佳陣容迎戰(zhàn)。中國姑娘氣足手順,以8∶1領先。但是,經(jīng)驗豐富的日本隊還是慢慢追了上來,反以15∶11拿下這一局。
在決勝局里,雙方全力拼搏,比分交替上升。打到13平,楊希以一個漂亮的上手飄球直接得分,14∶13,我們占了上風。觀眾席上,惋惜聲聲,是為本國球員著急;掌聲陣陣,獻給討人喜歡的楊希。楊希再度站在發(fā)球線上,又發(fā)出了一個平?jīng)_飄球,對方一傳墊擊過重,球剛剛探頭過網(wǎng),只見20歲的主攻手張蓉芳凌空躍起,揮臂猛扣,“叮咚”一錘定音。
第五局比分:15∶13。
全場比局:三比二。
三比二,這個簡單的比數(shù),包含著多么豐富的內(nèi)容,標志著一個歷史的轉(zhuǎn)折:中國女排20年來,第一次戰(zhàn)勝日本國家女排。
“中國隊的進步驚人!”
“中國女排出色地顯示了以我為主、以攻為主、以快為主的特點?!?/p>
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日本報刊仍在饒有興趣地評價著這場橫濱之戰(zhàn),評論著年輕的中國女排。
大阪這個不平靜之夜,又何嘗不是難忘的??!
幾天前,當她們第一次踏上大阪的土地,心情是激動的,連涼爽的夜風拂來,讓人感到的也是輕柔和舒適。第一階段的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第二階段的比賽即將開始,只有進入前四名的隊,才有資格到大阪來。中國,就是四強之一。
還記得嗎?1974年的世界排球錦標賽上,中國女排成績是第十四名。從名列十四到進入四強,這個躍進是了不起的啊!尤其讓姑娘們高興的是,兩個多月前的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上,我們敗給古巴隊,這次我們贏回來了。在這屆世界杯比賽中,古巴“炮手”鮑瑪列斯和巴爾涅特扣球成功率名列第一、第二,實力雄厚,上次中古之戰(zhàn),扣球得分是12∶24,攔網(wǎng)得分6∶9,優(yōu)勢在對方。而這次,中國隊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特長,以快制高,掌握了網(wǎng)上主動權(quán),扣球得分轉(zhuǎn)化為23∶18,攔網(wǎng)得分18∶9,結(jié)果,我隊以三比二獲勝。我們的技、戰(zhàn)術特長顯示出來了,正如日本報刊評論的:“中、古之戰(zhàn),中國把對方誘進了一場技術的爭斗中來,封住了對方的力量?!?/p>
遺憾的是,與第九屆大學生運動會時一樣,這次比賽又出現(xiàn)了三個隊積分相等、按凈勝局數(shù)決定名次的情況。第二階段的戰(zhàn)績統(tǒng)計是:日本三戰(zhàn)皆捷。中國、古巴、南朝鮮都是一勝二負。但是古巴勝五局負六局,南朝鮮勝四局負六局,中國勝四局負八局。結(jié)果中國隊被擠出前三名。
今夜,大阪的風依然是那樣涼爽,然而這時姑娘們感到的不是舒適,而是肅殺。她們真想把剛才舉行的發(fā)獎儀式的一切都忘掉,可是一幕幕情景映現(xiàn)在腦海里,反倒變得格外分明。
偌大的體育館里,翻騰著歡樂的波浪。日本、古巴、南朝鮮的姑娘們相繼登上了領獎臺,捧起了閃閃金杯。唯獨12名中國姑娘站在地板上,兩手空空。黃手帕,在日本可能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可是,它在我們這些姑娘們的手上竟變得那樣沉重,仿佛不是舉著一方輕紗,而是一塊鉛板。它深深地傷害了姑娘們的自尊心。時間,忽然變得緩慢了;空氣,也顯得那么沉悶。她們的心幾乎都要碎了,這里的一切怎么還不快點兒結(jié)束?
集體授獎總算結(jié)束了。個人授獎開始了。多少雙羨慕的眼睛投向中國隊的隊長曹慧英,電子統(tǒng)計的技術資料公布了,她是攔網(wǎng)第一,發(fā)球第二,扣球第三。這位漂亮的姑娘,抱走了三座金燦燦的獎杯。
優(yōu)秀運動員獎,屬于她。
最佳攔網(wǎng)獎,屬于她。
敢斗獎,也屬于她。
“敢斗獎”,雖然它的分量比不上最佳運動員獎和優(yōu)秀運動員獎那么重,但是,日本人是很看重它的,只有那些精神頑強、“不怕死”的選手才有資格成為它的主人。日本選手中,這種“敢斗”者,是大有人在的,可是這次我們的曹慧英比她們還“敢斗”。
24歲的曹慧英,身高1米80,體重160斤,體力特別好,球技正處于全盛時期。與南朝鮮的角逐中,她飛身去撲救一個眼看就要落地的險球,球是“起死回生”了,她卻傷了左腿,是拉傷了韌帶、挫傷了肌腱,還是磕傷了髕骨?鉆心的疼痛使她的身上滲出冷汗。還沒等曹慧英從地上爬起來,裁判已做出手勢,詢問中國隊是否換人。袁偉民和韓云波以詢問的目光看著小曹,隊員們以期待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隊長,全場一下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小曹身上,就像千萬縷陽光射過透鏡落在一根火柴頭上,火苗忽地燃起來了。小曹驀地站起來了,以她特有的剛毅姿態(tài)揮揮手,告訴那位朝著她示意可以退場的裁判:“不換!”
隊員們欣喜地向她投來依賴和鼓勵的目光。全場觀眾忽然從期待的寂靜中蘇醒過來,把最熱烈的喝彩聲,獻給這位“敢斗”的中國姑娘。她果然不負眾望,忍著疼痛,接連扣出了好幾個強有力的球,一直堅持到這場比賽結(jié)束。
當?shù)诙煊瓚?zhàn)古巴的時候,這位“中國隊長”腿上捆扎著厚厚的彈性綁帶,又上場了。觀眾對她的崇敬,又在她帶傷連續(xù)奮戰(zhàn)的行動中增加了一分。她是要求醫(yī)生打了封閉針才上場的啊。激烈的戰(zhàn)斗,使這位勇敢的姑娘把自己置之度外,當時的環(huán)境也不允許進行全面的檢查,不過,小曹到底傷得怎樣?這在教練和隨隊醫(yī)生的腦海里始終是個問號。
站在領獎臺上的曹慧英,捧著三座獎杯,面對著亮成一片的閃光燈,她的臉上毫無笑意,也沒有像其他獲獎者那樣向四座舉杯致意。
“姑娘并不高興。”日本《朝日新聞》的一位記者敏銳地觀察到她情緒的低落,搶先一步迎向從領獎臺上下來的曹慧英,悄聲問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似乎不太愉快,能向我透露一下原因嗎?”
“個人得的獎杯再多,又有什么價值呢?我們隊哪怕能得個第三,也比這樣好呀……”
“哦!原來是這樣?!比毡居浾叨Y貌地連連點頭,“明白了,明白了——中國姑娘視祖國榮譽高于一切。”
人海里閃動著兩雙烏黑的眼睛在尋找著曹慧英。
這是兩位普通的日本女學生,她們梳著一式的齊耳短發(fā),細嫩而又稚氣的臉上充滿了期待。
她們小心翼翼地抱著一件禮物,要送給自己崇敬的英雄。
運動員們從體育館里出來了,人海閃開了一條甬道。兩位女孩子不顧一切地擠上前去,攔住了中國3號隊員,遞上了一個大布娃娃。曹慧英早已不是玩布娃娃的年齡了,再說怎能收兩位小朋友的禮物呢?可是,當她透過塑料袋一看,她感動了,這哪里是一般的布娃娃,它就是“曹慧英”——像曹慧英一樣穿著球衣、球褲、球鞋、球襪,腿上還戴著護膝,胸前繡著兩個漢字“中國”,背上繡著阿拉伯數(shù)字“3”,這不是曹慧英嗎?連那卷曲的、烏黑的頭發(fā)都與曹慧英惟妙惟肖。
曹慧英怎能不感動,不激動?她真想俯下身去親親這兩位異國的小妹妹,可是洶涌的人流已經(jīng)把她們擠走了。她們叫什么名字?是誰家的孩子?說不定她們期望著能得到她的一個簽名,可是現(xiàn)在人海茫茫,她們在哪里呢?
布娃娃“曹慧英”緊挨著小曹坐著,三座金杯放在一旁,她無心一顧;車外迷人的夜景、紛紛的人群,她也無心流盼。她的思緒飛回了祖國,她的耳畔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三大球不翻身,我死不瞑目?!?/p>
這是賀老總的誓言啊,這是賀老總在召喚??!
想起了賀老總,就想起了洪湖。
《洪湖赤衛(wèi)隊》里韓英唱的那首激憤的歌,一下子從她的心底飛了出來:
“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唱過評劇、京戲的曹慧英,有著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平時,無論遇到高興或不高興的事,她總愛用歌聲抒發(fā)心中的歡樂和憂愁。此時此刻,當年洪湖赤衛(wèi)隊黨代表韓英激勵鄉(xiāng)親們戰(zhàn)勝挫折的歌,好像是特意為她們譜寫的。姑娘們異口同聲地跟著自己的隊長哼了起來。歌聲是那樣深沉,打破了車內(nèi)的寂靜,融進了深秋的晚風。
中國排球代表團團長黃中,根據(jù)大會的安排,平時是坐小車往返的。今晚,他知道姑娘們心情不好,就和她們同乘一輛車返回旅社。
聽著這發(fā)自內(nèi)心的歌聲,看著這些姑娘們失去了平時活潑的笑顏,這位老領導的心中很不平靜。他深沉地對小曹她們說:“你們輸了球我沒有這樣難過,可是這歌聲……”
這歌聲催人淚下,也給人力量。一種高度的責任感鞭策著她們,也感染著別人。
就要離開日本,離開熱情接待過她們的“新大谷”飯店了。這座高聳入云的日本一流飯店,給第一次來日本的姑娘們留下過美好的記憶。熱情周到的服務,對胃口的餐食,尤其是那個可以鳥瞰東京的旋轉(zhuǎn)餐廳,更使她們感到新鮮有趣??墒?,現(xiàn)在她們也坐在這個別致的餐廳里,東京旖旎的秋色依然像十多天前那樣迷人,面前也像上次那樣擺著魚翅湯、雞翅膀和蝦仁,可是這一切都無法使她們提起興趣來。她們忽然變得老成了,站在袁偉民面前懇切地說:“指導,咱們馬上就回去吧,我們一定好好練,再也不要求休息了?!?/p>
從第十四名一步跨到第四名,這在那個要求“一年初見成效”的歷史條件下,是會被當成“初見成效”的典型的。許多前往報道這屆世界杯賽的外國記者發(fā)表評論說:
“就實力而言,中國隊應居第二”;
“中國女排的潛力是可怕的??梢灶A料,在不久的將來,世界排壇上將會卷起一股‘中國旋風’”。
女排姑娘們對這次的成績并不高興。袁偉民也不滿意。我們的姑娘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盡管像一片小白樺樹林那樣,充滿著生機,招人喜歡。但是,她們有著明顯的缺陷:缺少國際比賽經(jīng)驗,技術和情緒都容易波動。我們的姑娘太純潔,也太認真了,她們經(jīng)不起人家“整”,吃不得錯判、誤判的冤枉,關鍵時刻,被裁判幾下一吹,就吹“毛”了,竟賭氣不接一傳,結(jié)果人家求之不得,這樣怎能打得了硬仗?
不過,袁偉民還是高興的,他從失望中看到了希望。我們在了解“世界”,“世界”也在認識我們。中國姑娘走向世界,不僅僅是站在國際排壇這個“游泳池”畔試試水溫而已,她們已經(jīng)具備了搏浪擊水的本領,懷著強烈的愿望想著與諸強較量較量。對于這次較量的結(jié)果,姑娘們不滿意,這是件好事,說明了她們的眼界高了,目標大了,連第四名都看不上眼了,已經(jīng)具有去拿世界冠軍的遠大抱負了!要知道,僅僅是兩個月前,她們對此連想都還不敢想哩!
挫折沒有使她們氣餒,卻激發(fā)了她們的銳氣。憑著這股銳氣,她們要用汗水砥礪鋒芒,等待著來日到世界排壇去一決雌雄。
一石沖破水中天
從一衣帶水的扶桑歸來,袁偉民的腦海里一直盤旋著《日本經(jīng)濟新聞》排球述評中的一句話:“中國隊距離世界水平還差半步?!?/p>
這半步差在哪里呢?
外國人說,中國組成了上場的6個人都能扣殺的球隊,就連場上兩個二傳孫晉芳和陳招娣都具有進攻能力。日本排球界前輩岡田英雄先生的看法更進了一步。他說:“現(xiàn)在中國隊的12名隊員技術比較全面,但是中國隊還缺少攻擊兇猛的人才,缺乏像日本的前田、白井,古巴的佩雷斯、巴爾涅特那樣的‘炮手’??纯磰W運會和世界杯賽就會知道,在世界強隊中必須有兩三名這樣的世界第一流隊員?!?/p>
岡田英雄先生的意見是對的。袁偉民日思夜慮的也是這個問題。作為一名快攻手,曹慧英的攻擊力無疑是“兇猛”的,把她譽為“世界第一流隊員”,也當之無愧。在中國女排這支不太成熟的隊伍里,她算是最成熟的一員戰(zhàn)將了。教練對她是絕對信任的,這次世界杯賽她是一個人頂一個位置打到底的。
然而,厄運卻向我們這位正處于黃金時代的優(yōu)秀運動員襲來。
禍根,其實在打南朝鮮的那場比賽受傷時就埋下來了?;貒院螅镏还蓺?,練得特別起勁。冬季短訓,又來到漳州,承受大運動量的訓練,她感到腿部疼痛,髕骨勞損已經(jīng)很嚴重了??墒牵@位“鐵姑娘”硬頂著,直到堅持不住了才吐露真情。
五屆人大二次會議召開了,她和袁偉民是代表,從漳州趕回北京開會。開會期間,她堅持兩件事:一是每天打針治療;二是每天晚上悄悄地練靜力,總是練得汗?jié)褚律馈?/p>
1978年4月,正當鮮花在祖國的原野上開始綻開笑臉的美好時節(jié),我們的“鐵姑娘”受到了第一次沉重的打擊。
那是迎戰(zhàn)來華訪問的日本“日立隊”的一場國際比賽,工人體育館里坐滿了觀眾?!耙虿灰钡牟芑塾⑷滩蛔×?,她要求醫(yī)生給她小腿上纏上繃帶,帶傷上場了。
第一局,我們打得很順,曹慧英特別來勁,一次躍起快攻落地時只聽得膝關節(jié)“咔嚓”一聲,她還以為里邊可能是抻了一下,并不在意。髕骨響過之后還跳起進攻十多次,堅持著打。
她帶著其他五名隊員依然活躍在場上,像沒事一樣。忽然,她覺得左腿不聽使喚,人往前沖了??墒遣芑塾⑦€是輪了三檔位置,直到堅持不住了,才被醫(yī)生和一位替補隊員攙扶下去。
“怎么樣?。俊倍嗌儆^眾把目光從球場上移到蹣跚而行的曹慧英身上。坐在出口處周圍的觀眾,紛紛站起來,向前探著身子。曹慧英感受到了他們關切的目光,可是疼痛使她緊皺著眉頭,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滴落下來……
工人體育館休息室里,幾雙焦慮的眼睛看著醫(yī)生的手。這雙手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開曹慧英纏在腿上的彈性繃帶。一圈、兩圈;一層、兩層……繃帶剛剛拿掉,關節(jié)就腫起來了,小腿不由自主地從板凳上突然掉了下來,曹慧英想把它抬起來,可是,小腿幾乎成了身外之物,抬不起來了。疼痛,鉆心的劇烈疼痛,通過神經(jīng)的傳導,刺激著她的大腦皮層。
眼淚嘩嘩地奪眶而出,她哭了。
是疼嗎?是痛!髕骨斷了,這是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但是,光是痛就能催下這位姑娘的淚水嗎?她一面哭,一面撕下貼在胸前號碼底下的那條場上隊長的標志……
排球是她的事業(yè),腿抬不起來了,事業(yè)完了,她能不哭嗎?
這時,她還存在著一絲幻想,希望這條腿不至于斷。
片子拍出來了。小腿髕骨上一條明顯的大裂縫,連不會看片子的她,也能一眼作出判斷——髕骨斷裂,科學的證明使她最后的一點兒幻想變成了泡影,她的心像針刺一樣痛。
開刀了。北京運動醫(yī)學研究所的專家們用一根鋼絲把斷裂的髕骨固定起來,情況還可以,但她心境不佳。正在高峰時期,忽然跌落下來,姑娘的情緒怎么好得了?她是不死心的,養(yǎng)傷期間她要控制體形,不能發(fā)胖,就只吃蔬菜不吃葷腥。身上和心上的痛苦折磨著她,本來是那么“皮實”活潑的姑娘,現(xiàn)在一餐卻連一根油條也吃不下。人,日漸消瘦,抵抗力也不及從前強了。
這一年,對小曹來說,真是禍不單行。正當她腿傷日好、準備隨隊去日本的時候,突然又發(fā)起燒來,肺結(jié)核菌乘機來找她的麻煩。
她離開了那些親密的姐妹們,離開了溫暖的集體,來到了隸屬北京市的通縣縣城的郊野。這里有一所療養(yǎng)院,曹慧英住進了一號樓的一間病房里。
英勇的戰(zhàn)士從激戰(zhàn)中撤下來了,依然記掛疆場;曹慧英陷入沉疴,依然眷戀著球場。
陣陣哀愁向她襲來:還能打球嗎?會殘廢嗎?這一輩子還會有什么作為嗎?
眼淚一次又一次掛滿她俊秀的臉頰,又一次一次被她那雙剛毅的手拭去。這雙手是不肯屈服的,十個手指有六個手指打傷過,右手的小指頭被打得骨折,向外側(cè)彎曲著,連敬軍禮都做不到“五指并攏”。有一次,她回部隊作報告,上臺一個精神抖擻的軍禮,戰(zhàn)友們竟笑出聲來,他們不知道小曹的小指頭受過傷,并不攏,還以為她不懂得怎樣行軍禮哩。
她雖然離開了自己的隊伍,卻不是一只孤雁。假日里,姑娘們看她來了。她們把在北京國際排球友好邀請賽上獲得的一枚金牌送給了自己的隊長。金牌掛在床頭,就像全隊的同志們都陪伴在身旁。金牌給了她力量,使她看到了希望。
在治療中兩個月過去了,秋天來了。她在一次外出中悄悄地拿了一雙球鞋回醫(yī)院,開始繞著花壇、沿著樹叢鍛煉,先是慢走,后是慢跑。當她第一次偷偷地把500米跑下來之后,高興得又唱又跳。醫(yī)生馬上發(fā)現(xiàn)了她的“越規(guī)行為”,勸阻她,批評她,可是沒有用。她干脆磨起醫(yī)生來,要求出院。醫(yī)生們既愛她這股不向疾病低頭的“愣”勁,又氣她不聽話,直拿她沒辦法。
由于曹慧英的傷病,使中國隊的水平下降了一截。這在1978年8月在蘇聯(lián)舉行的世界錦標賽上,已經(jīng)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
這次比賽,我們未能進入前四名。在與美國隊爭奪第五、第六名時,又以○比三敗北。戰(zhàn)績的波動,暴露了我們技術上的問題。從技術統(tǒng)計數(shù)字來看,防守不好、強攻不強,是我們兩個明顯的薄弱環(huán)節(jié)。盡管我們快速多變的技術、戰(zhàn)術特點已經(jīng)形成了,但由于防守和強攻這兩個環(huán)節(jié)沒有保障,使我們的特長得不到充分的發(fā)揮。
國內(nèi)外不少排球行家認為:“世界排球運動的新變化,使得今日的排球成為技術、力量與高度相配合的運動。”衡量一支隊進攻實力的主要標志是強攻。要戰(zhàn)勝人高馬大的歐美強隊,迫切需要培養(yǎng)身材高大的強攻手。光有“快攻”沒有“強攻”,光有“機關槍”沒有“大炮”,不行!
我們的“大炮”在哪里呢?
在南京舉行的全國錦標賽上,袁偉民發(fā)現(xiàn)了一位有希望培養(yǎng)成一流“炮手”的人物。
這次袁偉民趕往南京觀看比賽,是奔著北京女排來的。剛好,那天北京隊有比賽,他到球場一看,喜出望外,這個隊的主攻手郎平條件果真不錯。
這是未來的“世界大炮”和她未來的教練之間的第一次見面。
這時郎平才17歲,扎著兩條小辮兒,長得細皮嫩肉的,一笑臉上還顯出一對淺淺的酒窩,正是一位芳齡少女。
有人告訴袁偉民:“她和你還是半個同鄉(xiāng)哩!”
郎平明明說得一口京味十足的普通話,在袁偉民聽起來雖然也和蘇州方言一樣別有韻味,但姑蘇城里難得有這樣的大個兒呀!
“郎平的爸爸是天津人,大個兒;媽媽是蘇州人,也是‘長腳’……”
“噢,怪不得哩。不然她怎么既有江南女兒的靈秀,又有北方姑娘的健美?還真可以算半個同鄉(xiāng)哩!”
郎平出生于一個普通的干部家庭。她“生不逢時”,從小學到初中,正是“文化大革命”動亂的十年。父親,被下放到干校,離開了北京;母親,是一家賓館的業(yè)務干部,那時旅館人滿為患,別人可以離開工作崗位到處跑,而她和許多干這項工作的同志一樣,日夜輪班,忙得很難顧得上家。
郎平和許多脖子上掛著鑰匙長大的孩子一樣,很小就開始了獨立生活。媽媽值夜班,郎平就和比她年長兩歲的姐姐自己鎖上門睡覺;媽媽中午回不來,她們就自己買菜做飯,還學著記賬,從不亂花一分錢。
姐妹倆整天形影不離。姐姐溫順厚道,處處愛護妹妹;妹妹聰穎活潑,懂得尊重姐姐。在沒有大人督促的情況下,姐妹倆漸漸地學會了支配學習和娛樂的時間,鍛煉了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問題的能力。
有一次,她們不小心把鑰匙鎖在家里了,姐姐急得要哭,郎平卻撲閃著眼睛想主意,只見她一溜煙攀上了鄰居的陽臺,迅速剪開自家的窗紗,拉開插銷,輕巧地從窗里爬進去,打開了門。
事事不服輸?shù)木?,在郎平的孩提時代就表現(xiàn)得很明顯。入學前,她看頑皮的男孩子爬樹上房,自己也要一比高低。讀書了,她暗暗和人家比成績,比誰的字寫得好。放學回家,先把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完成,再寫家長布置的大字,不全部完成,她是從來不肯坐到飯桌上來的。那時候,“讀書無用論”甚囂塵上,然而,郎平在父母的教育下,從小學到中學,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少年郎平有過許多美妙的理想。畫家筆下的線條和色彩吸引過她,絲竹之聲也曾使她入迷。星期天,她時常由媽媽陪著去一位相識的美術工作者家中學畫。平時有空還學拉二胡。
直到13歲那年,她跟著喜愛體育的爸爸第一次去看一場國際排球比賽,從此,排球開始闖入她的生活,占據(jù)了她的心田。
那一次,是北京女排的大姐姐迎戰(zhàn)來自大洋彼岸的秘魯客人。場上的排球一會兒在她們手指間調(diào)皮地蹦著,一會兒又從她們的掌下暴怒地沖向?qū)Ψ健鏇]想到平時上體育課托幾下就要掉下地的排球,在這些大姐姐們的手上竟變得如此馴服和神奇。小郎平看得出了神,仿佛她已經(jīng)長大了,也穿著印有“北京”二字的球衣,正在場上和那些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姑娘爭奪。她是多么向往成為一個排球運動員?。?/p>
她盼望著自己像工人體育館周圍的小松樹一樣快快長大,長得和北京女排的大姐姐們一樣高大。
長啊長,媽媽給她做的新褲子,不到半年就要接上一大截了;長啊長,她成了朝陽中學最高的女孩子,參加了學校的田徑隊……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被發(fā)現(xiàn)了。
“你叫郎平嗎?”
“是的。”
“你想學打排球嗎?”
“排球?想??!我早就想打排球了?!?/p>
站在北京市第二業(yè)余體校張媛慶教練面前的這個細高挑兒,身體孱弱,體重只有七十幾斤。張教練是出于發(fā)現(xiàn)、造就高個子排球隊員的熱心,才收下這個身體素質(zhì)并不出眾的學生的。
1974年的暑假,對郎平來說是難忘的。她作為這所業(yè)余體校的插班生開始接受排球訓練時,班里其他同學都已經(jīng)練了一年了。從零開始的郎平,當時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趕上她們。
她處處不甘落后,汗水比別人流得更多,練得比別人更苦。星期六回家,總不忘把球和球衣帶上。星期天的清晨,別人還在酣睡,她已經(jīng)圍著樓群跑了一圈又一圈。遇到刮大風,她就上上下下跑樓梯。要不就對著墻壁練托球,家里雪白的墻壁被打上了一片一片的排球印子。
正當她跑步前進的時候,困難也迎面而來。沒練幾個月,不知怎的,她的小腿脛骨突然像針刺一樣痛不可忍。幾經(jīng)治療,仍不見效。她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易地退下來,每次都是一瘸一拐地準時來到訓練場。張教練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愁云,她既怕練壞了孩子,又不甘心放棄這棵好苗子。有一次,她走訪一位大夫,聽說北京青年女籃的隊員訓練之初,體質(zhì)差的新隊員普遍出現(xiàn)過脛骨痛的現(xiàn)象,只要熬過三五個月,疼痛就會自然消失。張教練掌握著運動量,郎平咬牙堅持著,不到三個月,脛骨果然不疼了。
闖過這一關,她放開手腳練得更歡了。到了嚴冬,業(yè)余體校沒有室內(nèi)場地,郎平就和伙伴們一起穿著絨衣、戴著手套在冰天雪地里摔滾,厚厚的絨衣磨出了洞,汗水灑在凍土上,她們以苦為樂,練得入了迷。
盡管在最初的障礙面前,她耍過小孩子脾氣,遇到困難也掉過眼淚,但是她從不頹唐畏縮。有理想,有對勝利的渴望,使她戰(zhàn)勝惰性,克服自我,不停地追求新的目標,走著一條由弱者變?yōu)閺娬叩膴^斗之路。她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nèi),就把攻防技術提高到接近主力隊員的水平。
在業(yè)余體校這個運動員的搖籃里,她憧憬著有朝一日能打上北京青年隊,兩年以后,果然如愿以償。那年的冬訓是在福建漳州進行的。當融融春風吹起,郎平帶著累累碩果回到北京。在車站上她見到來接她的姐姐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猜,我彈跳增加了多少?人長高了多少?”喜悅的心情,溢于言表。原來,這是郎平接受的第一個嚴格的正規(guī)冬訓,也是她練得最苦、收獲最大的一個冬訓。用郎平打趣的話來說:“累得小腿肚子都轉(zhuǎn)到前邊來了?!痹谶@之前,她扭著腰肢負重30公斤深蹲,勉強才能做兩三下,現(xiàn)在一次訓練負重深蹲累計重量竟達一萬多公斤。由于力量的增加,她的彈跳猛增了12公分,身高由1米79長到1米83。
郎平是個有著強烈進取心的姑娘。為了改進錯誤的習慣動作,她采用“罰”自己的辦法,扣壞了一個球,就要自罰空跳數(shù)次。教練要她用兩周的時間改掉一個錯誤動作。她卻說:“給一星期夠了?!惫徽f到做到。
郎平在排球之路上大步前進,靠教練的指點,靠自己的奮發(fā),也和父母的鼓勵分不開。爸爸郎家驊是女兒最忠實的觀眾,只要女兒賽球,他總是風雨無阻,每場必到。有時實在脫不開身,事后也要想辦法彌補。有一次,郎平的母親陳剛在和平賓館接待著名二胡演奏家閔惠芬,她就主動請客人介紹小時候刻苦練琴的故事,回來講給郎平聽,啟發(fā)郎平用同樣的精神練球。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懈的奮斗,使她在艱難的登攀中拾級而上。她的進攻力量由弱到強,擊球點由低到高,扣球控制面由只會扣直線到能扣各種線路。技術上的一道道難關,被突破了。
17歲時,她被選進北京一隊,穿著印有“北京”二字的運動衣迎戰(zhàn)羅馬尼亞女排,實現(xiàn)了少年時代的夙愿。從這時起,一個更高的目標又在她心中閃光:“如果有一天我能穿上綴有國徽的運動服,代表祖國去戰(zhàn)勝世界強隊,那該有多好??!”
現(xiàn)在,決定郎平能否穿上綴有國徽運動服的人就坐在場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身高已經(jīng)1米84的郎平的各種技術動作。
袁偉民不愧為識“千里馬”的“伯樂”。他拍板決定吸收郎平進國家隊。
袁偉民的遠見卓識不僅在于敢于收下郎平,更在于敢把這樣一個沒有經(jīng)過重大國際比賽考驗的新手立即推上主攻手的重要位置,去打關鍵性的比賽。這難免不冒一點風險。而且,這時作為主攻手的楊希技術也正在高峰時期,用郎平代替楊希確實要有點兒眼光和魄力。
這塊石頭丟下去,果然打破平靜的水面,濺起美麗的水花,蕩出環(huán)環(huán)漣漪。
郎平第一次露面,是在曼谷舉行的第八屆亞運會上。
她的18歲生日,是在球場上度過的。那天中國隊戰(zhàn)勝了亞洲勁旅南朝鮮隊,郎平強攻頻頻奏效,表現(xiàn)突出,打響了第一炮。然而,第二場打日本卻屢屢失誤,“大炮”打啞了,被換了下來。
我國排球界有“三年打基礎,五年成才,七年成器”的說法,有人認為郎平只有五年球齡,她這根嫩竹扁擔還挑不了千斤。有膽有識的袁偉民卻始終不悔。他認為,要加強中國隊的強攻,就要破格起用有特殊才能的新秀,付出一點學費是難免的。一個新手,技術有點兒波動,有時打得好,有時失手了,這都是正常的,不必大驚小怪。重要的是幫助她總結(jié)經(jīng)驗,找出薄弱環(huán)節(jié),繼續(xù)在使用中培養(yǎng)她、提高她。
為了把郎平培養(yǎng)成不負眾望的“炮手”,在國家隊集訓時,袁偉民對她進行了嚴格的、有獨創(chuàng)性的訓練。袁偉民很快就摸透了她的脾氣,經(jīng)常出難題“憋”她。當她防守上還有漏洞時,袁偉民并沒有因為她個子高大而降低對她的全面要求,而是經(jīng)常給她吃“小灶”,陪她進行個別訓練,幫助她突破防守關;當她能得心應手發(fā)揮強攻威力時,又訓練她快攻突破和后排立體進攻。
春風化雨,郎平在教練的嚴格要求下,正朝著能攻善守、能高能快、技藝精湛的世界一流“炮手”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