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對這些史料真?zhèn)蔚谋嫖?，發(fā)現(xiàn)更接近于歷史的真相，將那些由于歷史變遷、政治環(huán)境、意識形態(tài)、戲說諸類現(xiàn)有成說的歷史事件、人物評價得以回置到接近的歷史環(huán)境和文化語境中，去重新加以審視、理解和定論。
——沈?qū)?/p>
初識受教
2014年5月中旬在網(wǎng)上看到一則《蘇州美專鳥瞰》的報道，里面提及孫佩蒼留學法國及回到東北從事美術(shù)事業(yè)的簡介，作者為沈平子。此君系何方人士，竟得知祖父的歷史？很想找到他當面賜教。
委托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責任編輯周昀查找，幾日后周告訴我沈平子本名沈?qū)?sup>（1），在中央戲劇學院圖書館工作。打電話到中戲辦公室、人事部和退休辦，回答是并無此人。
購得一本沈?qū)幷淼某Ｈ蝹b日記選《春城紀事（1949—1952）》，系河南大象出版社出版，試著打去電話，尋找該書責任編輯。出版社的人挺爽快，不一會兒將編輯叫來，是位熱情女士，她告訴我從六年前編輯出版這書后與沈?qū)幵贌o聯(lián)系，倒是有個手機號可試試。
記得那天是6月5日，拿到手機號立即撥去，幸運，對方正是沈?qū)帲驮谥醒霊騽W院。便急切自我介紹，希望前去拜訪。沈先生說下午有空，于是帶著一本簽名的《尋找孫佩蒼》匆匆上路。
中戲大門前打電話，沈?qū)帉⑽医拥綀D書館。
面前的沈?qū)?，身材偏瘦，衣著素簡，一口標準北京話，客氣熱情，好似四合院里的鄰居，不是我預(yù)想中的那種帶些夫子氣的學者模樣。定睛細看，卻覺此君神清氣朗，眼鏡片后雙目透著靈氣。
將所寫小書贈上，沈?qū)幰菜臀乙粌允孪群灪妹摹洞撼羌o事》，是他編注并在臺灣出版的常任俠日記，內(nèi)容比大象社出版的增加許多。
介紹了祖父和自己尋找寫書的情況，沈?qū)幷f他近來對孫佩蒼有所考究，會把手頭的資料發(fā)給我。
見到沈?qū)?/p>
沈先生原在中央美術(shù)學院圖書館工作了23年，2002年轉(zhuǎn)到這里，業(yè)余時間從事民國藝術(shù)界史料的研究。他說只是個人興趣，充實生活。
初次見面，彼此談聊卻無忌諱，不知不覺過了兩個小時，不便過長時間打攪，交換QQ號后告辭。
晚間21點3分，打開QQ致意，兩分鐘后沈?qū)幇l(fā)來一份文件：《1920年11月7日上?！瓷陥蟆档谑姹静盒侣劇贰?/p>
十五屆赴法學生姓名錄 華法教育會第十五屆赴法學生一百九十七人將于今日乘法郵船包島斯號起行，茲將此屆學生姓名錄下：……
我在“奉天（儉學）”中找到孫佩蒼的名字?？疵麊畏街胺▽W生分為“儉學”（清貧讀書）和“勤工”（半工半讀）兩種。在另外的196人中找見四位熟知人物：周恩來（浙江省儉學）、李福景（直隸省儉學）、郭隆真（女 直隸省）、張若茗（女 直隸?。?/p>
父親只說過爺爺是拿到四等艙船票去法國勤工儉學的。終于知道他們乘坐的法國郵船叫包島斯號，也稱博爾多斯號。在商文立《隨吳稚暉先生同船赴法記》中有這樣的描述：
1920年11月7日上?！渡陥蟆返谑姹静盒侣?/p>
博爾多斯（Porthos）號是當時法國郵船中最大的一艘，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曾改裝為運送傷兵的醫(yī)院船。此時尚未完全恢復(fù)原狀；在船頭甲板的同一層上還保留一個大艙，里面有一百幾十個鋪位，位置在三等艙的上面與二等艙的下面，跨出艙門便是船頭甲板。我們這一批旅客就住在這個大艙里，成了我們的包艙，我戲稱之為特等艙，因這個艙原來并不供應(yīng)一般旅客，是經(jīng)過特別安排，專為我們而設(shè)的，一切都很特別。
十年后，即1930年10月25日，出任里昂中法大學校長的孫佩蒼再次乘博爾多斯號離滬赴法，同行的有奶奶姚淑容、姑姑孫慧筠和奉天第一師范學校校長馬雨塵（2）之女。祖父與博爾多斯號郵輪和法國很有緣分。
驚喜之余，沈?qū)幗又l(fā)來《遼寧省文化志資料匯編第六輯》的一頁。
孫佩蒼（1889—1929年？）字禹珊，沈陽人。孫自幼即喜愛美術(shù)與文學，一直想專習以深造，當時乘有中法教育會公布勤工儉學之機，1920年秋，則以教育調(diào)查員之名義赴法留學。先在巴黎市郊郭伯郎學校學習法語和繪畫，后考入巴黎國立美術(shù)專科學校繪畫科。在此學習期間，曾先后游歷意、英、德、俄、荷蘭、西班牙等十國，考察近百處美術(shù)館，進行探索與創(chuàng)造，終于學有所成，于1927年1月回國。
回國后暫就任四洮鐵路秘書。然其矢志要提倡美術(shù)，充實人民的精神生活，以促進文化之向上，遂與李友蘭、張之漢、李象庚、邱煙云等共同發(fā)起籌辦奉天美術(shù)研究社，借用沈陽故宮西院為社址，1927年10月正式成立，此為沈陽第一個美術(shù)團體。孫佩蒼被選為該社社長。為振興沈陽美術(shù)，1928年末，他被聘為東北大學教授，仍然主持美術(shù)研究社，增設(shè)國畫研究班，并收女學員，使之日益發(fā)展，曾多次于沈陽故宮舉辦畫展，成績沛然，影響頗大。他亦發(fā)表長篇論著《美術(shù)與人生的關(guān)系》，成為繼韓樂然之后，沈陽現(xiàn)代美術(shù)的奠基人之一。
1930年末，受到法國的聘請，南京政府教育部之委任，前去法國就任中法合辦的里昂大學校長而離沈。
可以想象我的心情。七年來我始終未能找到祖父留學法國的信息，沈?qū)巺s在與我相見的當晚就發(fā)給我了！
“您如此慷慨大方！”我感謝道。
沈?qū)幓貜?fù)：“這種資料只有提供給有需要的人才有價值。能理解獲取新資料后的興奮之情，其實許多歷史留下的懸念都有待于后人們?nèi)ダ斫?。?/p>
他又發(fā)來《孫美蘭訪談》，里面對50年代轉(zhuǎn)讓給中央美術(shù)學院那批印刷品有所介紹。接著再收到《冰廬失寶記》（常任俠）和他撰寫的《難忘帥府園：國立北平藝專遷校紀略》（后來我將這篇精致的考證文章發(fā)給了在帥府園中央美術(shù)學院上過學的陳丹青，他稱贊此文“很周正”）。
沈?qū)幗又鴮懀骸拔以谡砻佬g(shù)史家滕固先生的著述時，同樣遇到死因不確的困惑，與您祖父的情況相似，為此我曾查閱所能讀到的他的友朋留下的日記、書信等，至今沒有太大的突破，奇怪的是，均無記載！近年來我曾遇到過張西曼、黃芝岡、張鈁等先生的后人，像您一樣費盡周折聯(lián)系到我，令我十分感動，也激發(fā)起努力探求的信心?！?/p>
“但交往十分密切的朋友為何在日記、書信中失記呢，這真是令人不能理解，比如《靜晤室日記》中也不見，他（按：金毓黻）與滕固也是關(guān)系較好的朋友?！?/p>
最后沈先生道：“我將在近日拜讀您的大作后再根據(jù)線索盡力查找相關(guān)資料，一旦有所得，即發(fā)上供參考?！?/p>
“發(fā)現(xiàn)”沈?qū)幒?，沈?qū)幍摹鞍l(fā)現(xiàn)”開始了，一波接著一波。
我的Teacher
6月8日晚，沈先生用QQ發(fā)來一篇《孫元著〈尋找孫佩蒼〉校審》，提出29處勘誤質(zhì)疑。這是他用三個晚上看完我的書后整理出來的。我驚呆了，竟然有人如此仔細閱讀查看，將正文、附件和注解中的錯漏一一標出，透著功底，更是認真。
在6月12日《尋找孫佩蒼》一書的發(fā)布會上我專門提及沈先生這篇校審，旁邊的陳丹青也接過看了一番。我舉著打印出的三頁說：“沈先生不是Reader（讀者），是Teacher（老師）”！
榮宏君（3）告訴我：沈?qū)庨喿x他寫的《徐悲鴻與劉海粟》點出一字之誤，險成大謬，一再表示要當面致謝。
沈?qū)幰彩俏业囊蛔种畮煛?/p>
小書《尋找孫佩蒼》192頁中王世杰秘書長奉蔣介石主席之命電唁孫佩蒼家屬電文最后一句我抄錄為“王世杰敬叩”，沈?qū)幙催^這份報刊后指出：“敬叩”有誤，應(yīng)是“歌叩”，“歌”是民國時代電文日期的代碼，為5日。我仍不解，說按照老式拼音的波坡摸佛，“歌”音排第九，他便發(fā)給我一份《民國電報月日代碼》。朋友見之，大呼難得，紛紛索要。把這份世人鮮知的工具文列入本書附錄與讀者分享。沈先生得知當無意見，他一直主張資料應(yīng)給需用的人。
重要的是“敬”與“歌”的一字之差，使得1942年1月3日孫佩蒼突然去世后蔣介石先生的“反應(yīng)時間”從七天（10日見報）縮短成兩天（5日），這對解開孫佩蒼死亡之謎添加了些許因素。
徐慶平先生給我一幅徐悲鴻為祖父所作素描（詳見本書《看“師·道”展》一章），我將款識讀為“戊辰冬畫寫雨珊老友悲鴻”，發(fā)給沈?qū)幒蟮玫交貜?fù)：“這是您祖父與徐悲鴻交往最為直接的證據(jù)之一，值得慶幸！惟不知在何處發(fā)現(xiàn)？另外，我核對了《書法大字典》，題款應(yīng)當為‘戊辰冬盡寫雨珊老友’，舊諺‘小寒大寒又是一年’，故‘戊辰冬盡’當在此時到立春節(jié)氣之前日，大體應(yīng)在公元1929年1月下旬?！币蛔种睿ǚ斌w“畫”和“”——筆者），確定了作畫的具體時間。
比我年輕13歲的沈?qū)幭壬_為當之無愧名副其實的老師！
他叮囑我：“對資料的查找需抱著竭澤而漁的態(tài)度，而利用資料撰寫文章時又需抱著去粗取精的態(tài)度，在此過程中逐漸修訂自己的觀點，使研究更加深入。”
“僅靠網(wǎng)絡(luò)輸入主題詞的方式去查找資料肯定不行，有些事件埋沒在報刊的文章中，只有認真查考，才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所以有重點地在地域、事件上把握、選擇查找線索和資料范圍，才有可能做到目標明確，收效顯著。對同一時期的背景資料參考使用也是需要注意的。”
閱讀沈?qū)帯丁案等炅亍狈歉道坠P名解析》和《一張照片拍攝時空的兩種矛盾說法》兩篇文章，很有感觸。他對一個筆名的真?zhèn)?、一張照片的錯誤說明引用多種有據(jù)可查的史料，先將話題所處時空的背景全貌端出，接著從多角度（服飾、表情、相關(guān)人的日記等）和多方式（諸如相關(guān)論文、“不在現(xiàn)場證明”等）證實出結(jié)論——真相。他的結(jié)論不是推斷，而是用完整的證據(jù)鏈做成“鐵案”。
拜讀沈?qū)庂洉洞撼羌o事》（4）和《閑話徐悲鴻》（5）兩本著作，對其治學之嚴謹、考證之確鑿、文筆之精練、語境之獨立甚為欽佩。
他的治學風格正如其在《〈閑話徐悲鴻〉后的閑話》中所言：“這些封塵于陳刊舊報和秘藏難露的檔案中有關(guān)徐氏佚文、行蹤和與之相關(guān)的人物事件、社團組織等史料的重新發(fā)現(xiàn)，比對當今這些業(yè)已公開發(fā)表的文字論述，其歷史資料中一文一字、一事一影所具有的價值在于：可以通過對這些史料真?zhèn)蔚谋嫖觯l(fā)現(xiàn)更接近于歷史的真相，將那些由于歷史變遷、政治環(huán)境、意識形態(tài)、戲說諸類現(xiàn)有成說的歷史事件、人物評價得以回置到接近的歷史環(huán)境和文化語境中，去重新加以審視、理解和定論?！?/p>
印象更深的是沈?qū)帉ΤＨ蝹b那一代知識分子悲劇命運的評判中闡述的歷史觀。
《〈春城紀事〉校訂后記》中寫道：“在經(jīng)歷了土地改革、思想改造、三反五反運動等一系列政治運動后，這一代知識分子真正感到了重新做人的意義，學會了只有通過自我否定、相互批判來換取精神與人身自由的資格。當初以積極從事民主運動，推翻舊政權(quán)，對新政權(quán)充滿希望的知識分子，如今與昔日的敵對者共處一室，相互揭發(fā)，清理思想，這種對人格的侮辱和精神的傷害，遠非當事人所預(yù)料。而當通過對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的規(guī)范，對自由思想的禁錮，徹底壓制了知識分子的精神與物質(zhì)的自尊，反叛的思想可以用限制生命來解決，生存的道路只有順從一途。這就是為何我們在從事對歷史人物研究時，必須要考慮到當事人所處的時代背景來加以評判的原因，也是為何我們要抱有寬容之心來看待這一代充滿了悲劇色彩的知識分子的原因?！?/p>
兩篇新作
2014年8月和9月，沈?qū)幭群蟀l(fā)給我兩篇研究孫佩蒼的文章：
《孫佩蒼為北平研究院搜集油畫考略》（簡稱《考略》），《關(guān)于四川美術(shù)協(xié)會主辦第一次美術(shù)展覽會及其他》（簡稱《第一次美術(shù)展覽會》）。
《考略》以介紹孫佩蒼及其收藏為引，用1929年設(shè)立的國立北平研究院與法國里昂中法大學在美術(shù)方面的合作為歷史文化背景，以史料描述了孫佩蒼為北平研究院搜集西洋美術(shù)品的歷史事實；對于這些美術(shù)品的存留轉(zhuǎn)移做了細致的跟蹤，最后對“國家美術(shù)收藏工程”寄予厚望。
《第一次美術(shù)展覽會》則詳盡介紹了四川美術(shù)協(xié)會的成立以及包括第一次美術(shù)展覽在內(nèi)的諸多美術(shù)活動，令我意外的是沈先生在考證孫佩蒼的參展及藏品流向后有一個新的觀點：即祖父的藏品有可能沒有參加聯(lián)展。他的推測質(zhì)疑有根有據(jù)亦有分寸，我并無反感甚至覺得新穎。當然還是回文對他的說法提出不同的解釋，沈?qū)幍幕卮鹗牵骸昂芎?，我怕寂寞?！?/p>
我也不甘寂寞，有沈?qū)庍@良師益友，真好。
孫佩蒼生平的很多部分至今仍為迷霧遮掩，這種以史料提出的質(zhì)疑有助于對他的研究。祖父并非完人，對他的評價只能依據(jù)歷史資訊。有一份史料說一分話，真相才是道德。
文中鮮為人知的記載勾勒出祖父在民國美術(shù)史的一些重要活動，實在難得。尤為令人心動的是沈?qū)幉粌H“尋找”孫佩蒼，更是以此為題展示了那個時期美術(shù)活動的紛彩景觀。
如其所言：“通過……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佚文、行蹤的史料鉤稽，采取以點帶面、小中見大的命題寫作方式，逐漸將研究內(nèi)容擴充到其他相關(guān)人物、地域、時期的美術(shù)活動之中，有些甚至涉及被人刻意回避的特殊時期地域性美術(shù)活動范圍內(nèi)，將有助于端正自身、開拓視野、多維思辨的治學態(tài)度，獲取更多的參考資料和追尋信息?！?sup>（6）
恕我直言，這位謙稱出于愛好業(yè)余寫作的沈?qū)幭壬谥螌W態(tài)度、觀史視角、通材達識、多聞闕疑且淡泊名利、謙虛為人諸方面不僅是我這樣的門外漢，亦是許多學者專家的榜樣。
后來我寫“尋找王靜遠”即受其啟發(fā)。
在美術(shù)史研究領(lǐng)域，“業(yè)余選手”沈?qū)幰蝗耍蚩纱驍∧硞€“職業(yè)團隊”，并非言過其實。
經(jīng)沈先生同意，將這兩篇著作已經(jīng)放入《青青子佩 民國美術(shù)史的再發(fā)現(xiàn) 孫佩蒼及其收藏》展覽圖冊內(nèi)，再置于本書附錄中。
片羽吉光
《尋找孫佩蒼》出版后，忙于祖父一百二十五周年誕辰的收藏展，對孫佩蒼歷史記錄的尋找基本停止。而這階段卻得到沈?qū)幍脑S多珍貴史料：
《申報》1929年10月24日
“1914年（民國三年）4月，奉天省立第二高級中學成立，地址在錦縣城內(nèi)，校長董寶麟，有學生4級。教務(wù)主任孫佩蒼因訓(xùn)管多方，以身作則，一時生徒咸以得師為幸?！?/p>
（《錦州市教育志 1840—1985》，錦州市教育志編纂委員會編，1991年）
孫佩蒼1920年11月赴法留學，時年三十一歲，這之前他的履歷始終很模糊，這個記錄開始填補這個時段的空白。
沈先生心細如發(fā)，就連孫佩蒼在運動會上作計時員這么細小難見的信息都能發(fā)現(xiàn)。
此時祖父已經(jīng)從四洮鐵路轉(zhuǎn)到東北大學任教。
教育部公函第三四號 二十年一月十七日
為擬派孫佩蒼、謝東發(fā)參加青年教育專家分委員會由公函講“該項專家，既須有相當資格，又須能前往出席”。此時（1931年1月17日）孫佩蒼在法國里昂中法大學任校長職才一個多月。
可是“附孫佩蒼、謝東發(fā)履歷華洋文各一份”后的“（從略）”令沈?qū)幒臀沂滞锵А?/p>
至今我沒有祖父的履歷，希望以后找到它。
下圖一覽表記錄有孫佩蒼在1932年7月12日出席了在日內(nèi)瓦的國聯(lián)教育青年專家分委員會會議。
民國二十一年我國出席國際會議一覽表
沈?qū)幾屛屹徺I《程硯秋日記》，看到如下信息：
1932年8月11日 法國尼斯 孫佩蒼約程硯秋到里昂
8月12日 陪同程硯秋到里昂，在家招待程硯秋晚飯
8月15日 里昂 晚在中法大學開歡迎會
8月17日 里昂 晚11點送程硯秋赴柏林
9月1日 里昂 下午在家招待再返里昂的程硯秋
9月4 日 里昂 李石曾到里昂
9月5日 里昂 為程硯秋召開歡迎會
沈?qū)幐嬖V我《程硯秋日記》第171頁有祖父一家人與程硯秋夫人在公園的合影；還發(fā)來一張參政員合影照，說其中一人是孫佩蒼?？上н@兩張照片都較模糊，以后設(shè)法找來。
沈?qū)幒苤匾曉谏虾閷O佩蒼保存收藏的姚淑文（祖父妻妹，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絡(luò)站負責人），認為她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在政治上對孫佩蒼的影響不可忽視。于是陸續(xù)發(fā)來金沙《我所知道的姚淑文女士》（1948年《現(xiàn)代婦女》）、張心怡《緬懷“孤兒之母”姚淑文》回憶文章以及姚淑文任沈陽同澤女中校長時的照片。
聲言繼續(xù)尋找的我除了感謝，更是汗顏。
沈?qū)幭壬W入微。比如他給我解釋“佚文”和“軼文”的區(qū)別：均有“散失”意，前者指書或文，后者指不見記載之事。他對文字的使用極為考究，告訴我：有時一個字就能改寫一段歷史，一件事就能改變?nèi)说囊簧詫毠?jié)的求證看似些微，實則意義重大。
因此他將郭有守《第一次美展出品人介紹》、洪毅然《評八畫家聯(lián)合畫展及其他》《蔣主席電唁孫佩蒼家屬》《孫佩蒼家屬訃告》等文對照舊報一一仔細核對，修正了若干誤字發(fā)給我。
他身邊好像有個資料庫，向他咨詢些事，回復(fù)甚速似信手拈來。例如一天晚上我們籌備畫展時需要洪毅然的簡歷，電話過去沒十分鐘，來自《中外文學評論家辭典》《中國當代美學名人志》和《20世紀中華人物名字號辭典》的三種簡歷便傳來。
要知道他是“業(yè)余愛好”哇。
我與沈?qū)幒苌僖娒?，都是用QQ溝通。為避免打攪他的工作生活，盡量少打電話。
令我略有不爽的是他不愿在公開場合露面。陳丹青看過他的文章，說“很是周正”。“青青子佩”展覽開幕前一天，陳丹青問我沈?qū)幨欠癯鱿Ｎ掖螂娫捊o沈?qū)?，并說陳丹青想見你，可死說活說十來分鐘他就是不肯。
中央美術(shù)學院曹慶暉教授告訴我，沈?qū)幘褪沁@么個人，我們舉行畫展請他參加開幕式，就是不來。過后悄悄來看，畫冊要掏錢買，挺貴，要是來開幕式，都是贈送的，這人真沒轍。
我寫此章若發(fā)表他肯定是不同意的，可不能放棄，我行我素，先說聲對不起了。
隔窗粼波
2014年8月3日在中國美術(shù)館東側(cè)的三聯(lián)生活書店再次見到沈?qū)?，還有華天雪女士（7）、榮宏君先生和李衛(wèi)先生（8）。那晚我們從六點暢談到午夜。沈?qū)幵捳Z不多，總是聽我們說，將他的《閑話徐悲鴻》贈與各位。讀過華天雪的幾篇文章，尤其對她在《徐悲鴻在一九四九》一文的直言不諱印象深刻。聽其談?wù)?，人如其文，觀點鮮明，直爽犀利。謙謙君子榮宏君帶來好酒，與大家小酌細談，席間對沈?qū)帪槠洹缎毂櫯c劉海粟》書中的關(guān)鍵一字糾正面謝。許久不語的李衛(wèi)后來居上，講起文物局的豐厚庫藏引得四座驚異。
右起：沈?qū)帯⑷A天雪、李衛(wèi)、筆者、榮宏君
談及祖父與徐悲鴻的交集和友誼，得到不少啟示建議，也糾正了我的某些想法。論及孫佩蒼是否可成為研討課題時，華天雪說研討的主題應(yīng)是“尋找”，不限于一個孫佩蒼，需要尋找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太多了，尋找的必要、尋找的模式和方法是研討的價值，我很欽佩這廣義開放的思路。
這一晚的聚會真是受益匪淺，深感與各位高人不可比肩。
人生常是誤打誤撞亂穿靴子，小書出版后不留意間弄濕鞋子，沾得點滴濺玉飛珠，讓晚年多些文化生活。但我自知身在門外，僅隔窗望見粼粼波光。
足矣。
不會忘記
沈?qū)幗o我一份1938年7月4日《新華日報》登載《孫佩蒼先生意見：望參政會提出動員民眾的方案 抗戰(zhàn)來我國國際地位日益提高》的消息。他說這是極重要的一份“親共”證據(jù)。
孫佩蒼先生意見：望參政會提出動員民眾的方案 抗戰(zhàn)來我國國際地位日益提高（新華日報·1938年7月4日，Num.174）
在這個“意見”登載于《新華日報》的四個月零十四天后，孫佩蒼被任命為東北黨務(wù)辦事處主任委員，不久潛伏到淪陷的天津的國民黨地下組織，被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破獲只身逃出（詳見本書《從政·愛國·抗戰(zhàn)》一章）。
我至今難以想象，一個留法七年，曾任里昂中法大學校長、國聯(lián)教育組織中國委員、著名的美術(shù)家、收藏家、鑒賞家的祖父竟變身潛入日本占領(lǐng)區(qū)，這需要何等的膽氣。我也在三十幾歲留學，四十后曾撞見一步之遙讓子彈飛，但充其量仍是凡夫俗子一個。爺爺，您雖身材瘦小，卻這般勇猛高大偉岸，孫兒佩服您！
凝視這舊報一隅，“孫佩蒼”三個大字透過眼簾涌入心扉，脆弱的我不由再起傷感。
被富饒遼闊的東北哺育成長的孫佩蒼深愛這片中國的領(lǐng)土，他曾為東北易幟歸順中央不遺余力。日寇鐵蹄踐踏東三省后又侵占華北并南下妄圖吞滅中國。寸寸關(guān)河，寸寸傷心地，刀光硝煙，韶華如夢，問書生能有報國心？拔劍起！孫佩蒼用他的言論、提案，更以九死一生的行動抗日救亡、報效國家。
歷史雖將您遺落，有人不會忘記！
沈?qū)幚蠋?，謝謝您！
注釋
（1）沈?qū)帲?959—?。?，筆名沈平子，北京人。供職高校圖書館，對民國時期文化教育、藝術(shù)社團及人物史料多有鉤稽，整理出版《滕固藝術(shù)文集》《滕固文存》《冰廬錦箋：常任俠珍藏友朋書信選》《常任俠書信集》等圖書二十多種；著有《閑話徐悲鴻》《難忘帥府園》；撰寫發(fā)表研究文章百余篇。
（2）馬雨塵，原名馬纘益，字禹臣、雨塵，遼陽城南崔家屯人，奉天優(yōu)級師范畢業(yè)，師范科舉人，民國初任奉天省立第四小學校長。（沈廣杰先生提供）
（3）榮宏君（1973— ），職業(yè)畫家，山東曹縣人。全國青聯(lián)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京溯源文物鑒定中心主任。著有《丹青典藏 榮宏君寫梅集》《世紀恩怨 徐悲鴻與劉海粟》《煙云儷松居·王世襄文物聚散實錄》《季羨林說佛遺稿匯編》。
（4）沈?qū)帲骸洞撼羌o事——常任俠日記集（1949—1953）》，臺北 秀威資訊科技 2013年12月 BOD版。
（5）沈?qū)帲骸堕e話徐悲鴻》（新銳文創(chuàng)），臺北 秀威資訊科技2013年3月 BOD一版。
（6）沈?qū)帲骸堕e話徐悲鴻》第189-190頁。
（7）華天雪，女，1967年出生于遼寧省營口市。1985—1989年就讀于中央美術(shù)學院美術(shù)史系并獲學士學位。1991年考取中央美術(shù)學院碩士研究生，攻讀方向為美術(shù)史專業(yè)袁寶林副教授的“中西美術(shù)比較與交流”，1994年獲碩士學位，學位論文為《在中西文化的交匯點上——吳冠中論》。2003年考取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攻讀方向為美術(shù)學專業(yè)郎紹君研究員的“近現(xiàn)代中國美術(shù)史”，2006年獲博士學位，學位論文為《徐悲鴻的中國畫改良》。1994年9月至今就職于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美術(shù)研究所。撰寫發(fā)表大量美術(shù)研究文章。
（8）李衛(wèi)（1976—?。?，北京翰海拍賣有限公司油畫雕塑部和當代書畫部總監(jiān)，北京鈞天雅奉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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