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段
大進生昌[1]的家
當(dāng)中宮臨幸大進生昌的家的時候,將東方的門改造成四足之門[2],就從這里可以讓乘輿進去。女官們的車子,從北邊的門進去,那里衛(wèi)所里是誰也不在,以為可以就那么進到里面去了,所以頭發(fā)平常散亂的人,也并不注意修飾,估量車子一定可以靠近中門下車,卻不料坐的檳榔毛車[3]因為門太小了,夾住了不能進去,只好照例鋪了筵道[4]下去,這是很可憤恨的,可是沒有法子。而且有許多的殿上人和地下人[5]等,站在衛(wèi)所前面看著,這也是很討厭的事。
后來走到中宮的面前,把以上的情形說了,中宮笑說道:
“就是這里難道就沒有人看見么?怎么就會得這樣地疏忽的呢?”
“可是誰都看慣了我們的這一副狀態(tài)的人,所以如果特別打扮了,反會注目叫人驚異的。但是這么樣的人家,怎么會得有車子都進不去的門的呢?見著了主人翁,回頭且譏笑他看?!?/p>
說著的時候,生昌來了,說道:
“請把這個送上去吧?!睂⑽姆克膶殢挠煹紫滤土诉M來。便對他說道:
“呀,你可是不行哪!為什么你的住宅,把門做得那么地小呢?”生昌笑著說道:
“什么,這也只是適應(yīng)了一家和一身的程度而構(gòu)造的罷了?!庇謫柕溃?/p>
“但是,也聽說有人單把門造得很高的哩。”生昌出驚道:
“啊呀,可怕呀!那是于定國[6]的故事吧。要不是老進士[7]的話,恐怕就不會懂得這個意思。因為偶然于此道稍有涉獵,所以還能約略懂得呢?!蔽冶阏f道:
“可是你這個道[8]可就不很高明了。鋪著筵道,底下的泥濘看不出來,大家都陷下去了,鬧得一團糟呢?!鄙鹫f:
“天下雨了,所以是那樣的吧。呀,好吧,若在這里,又有什么難題說出來也不可知。我就此告辭了吧?!本屯顺鋈チ?。之后中宮說道:
“怎么樣了?生昌似乎很是惶恐的樣子?”我回答說:
“沒有什么。不過說那車子不能進來的事情罷了?!闭f完了便即退了下來。
那天夜里,同了年輕的女官們睡了,因為很是渴睡,所以什么事也不知道地睡覺了。這屋乃是東偏殿的一間,西邊隔著廂房,北面的紙障[9]里沒有閂,可是因為太是渴睡了,也沒有查問。但是生昌是這里的主人,所以很知道這里的情形,就把這門打開了。用了怪氣的有點沙啞的聲音說道:
“這里邊進去可以么?”這樣的聲音說了好幾遍,驚醒來看時,放在幾帳[10]后面的燈臺的光照著,看得很清楚。只見紙障打開了約有五寸光景,生昌在那里說話。這是十分可笑的事。像這樣鉆到女人住屋來似的,好色的事情是決不會干的人,大概因為中宮到家里來了,便有點得意忘形,想來覺得很是有趣。我把睡在旁邊的女官叫醒了,說道:
“請看那個吧。有那樣的沒有看慣的人在那里呢!”女官舉起頭來看了,笑說道:
“那是誰呀,那么全身顯現(xiàn)的?”生昌說道:
“不是別人,乃是本家的主人,來跟本房主人談非商談不可的事情,所以來的。”我就說道:
“我剛才是說門的事嘛。并沒有叫你打開這里的紙障的呀?!鄙鹫f:
“不,也就是說關(guān)于那門的事。我進來成么,成么?”還是說個不了。女官說道:
“噯,好不難看!無論怎么總非進來不可么?”笑了起來。生昌這才明白,說道:
“原來這里還有年輕的人們在呢。”說著,關(guān)了紙障去了以后,大家都笑了。凡是男子將女人的房門開了之后,便進去好了,若是打了招呼,有誰說“你進來好吧”的呢。想起來實在好笑得很。次日早晨走到中宮面前,把這事告訴了,中宮說道:
“生昌平日并沒有聽說這種的事,那是因為昨夜關(guān)于門的這番話感服了,所以進來的吧,那么地給他一個下不去,也實在可憐的。”說著就笑了。
在公主[11]身邊供奉的女童,要給她們做衣服的時候,中宮命令下去。生昌問道:
“那女童衵衣的罩衫[12]是用什么顏色好呢?”這又被女官們所笑,因為那不是有汗衫的正當(dāng)?shù)拿Q么?又說道:
“公主的食案[13],如用普通的東西,便太大了,怕不合適。用小型食盤和小型食器好吧?!蔽覀兙驼f道:
“有這樣的奇怪的食器,配著穿衵衣的罩衫的童女,出現(xiàn)在公主前面,這才正好哩?!敝袑m聽了說道:
橋口五葉
“你們別把他當(dāng)作平常的人看待,這樣地加以嘲笑。他倒是非常老實的人哩。這么笑他實在太可憐了?!卑盐覀兊某靶χ浦沽耍苁怯幸馑嫉氖?。
正在中宮面前有事的時候,女官傳達說:
“大進有話要同你說呢?!敝袑m聽見了,說道:
“又要說出什么話來,給大家笑話吧。”說得很有意思。接著又說道:
“你就去聽聽看吧。”我便出來到簾子旁邊,生昌對我說道:
“前夜關(guān)于門的那番話,我同家兄中納言說了,他非常地佩服,說怎么樣找到適當(dāng)?shù)臋C會,想見面一回,領(lǐng)教一切。”就是這個,此外別無事情。我心想把生昌在夜里偷偷進來的時候的事拿來,戲弄他一番,心里正躊躇著,他卻說道:
“一會兒在女官房里會見,慢慢地談吧?!本娃o去了。我回來的時候,中宮問道:
“那么,有什么事呢?”我便把生昌的話,一五一十地照說了,且笑說道:
“本來沒有值得特別通報,來叫了出去說的什么事情,那樣子只要等候在女官房里的時候,慢慢地來談,豈不就好了么!”中宮聽了卻說道:
“生昌的心里覺得頂了不得的哥哥稱贊了你,你也一定很高興吧,所以特別叫你出去,通知你一聲的吧。”這樣地說了,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注釋
[1]大進是官職的名稱,這是中宮附屬的官,品級不過從六位,但是屬于親近的侍從。生昌為平珍材的兒子,由文章生任為中宮大進,后仕至郡守,兄平惟仲任中納言,執(zhí)行太政官的職務(wù)。中宮為藤原定子,系關(guān)白(古代官名,輔佐天皇,位在太政大臣之上)藤原道隆的女兒,正歷元年(九九〇)為一條天皇的中宮,著者即在她的近旁,任職女官。
[2]四足門即謂有四只腳的門,實際上于門枋之外,左右各添兩柱,故實有六足,日本舊時唯高貴人家始得有此,蓋以備停車之用。
[3]檳榔毛車文字雖說是檳榔,其實卻是用蒲葵葉蓋頂?shù)能囎樱芽搜谉岬胤降闹参?,似棕櫚而大。檳榔毛車是四位以上的官吏所坐的車,女官們亦得乘用?/p>
[4]筵道猶言席道,系在院外或室內(nèi)鋪席做道路,席邊用絹做緣,或于其上加鋪毯子綢緞。
[5]地下人與殿上人相對,指五六位以下的人,于例不許升殿。
[6]此指前漢于定國的父親于公的故事。據(jù)《蒙求》說,于公為縣之獄吏,決獄平允。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謂曰:“可稍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車。我治獄多陰德,未嘗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敝炼▏鵀樨┫啵馕髌胶?,孫永為御史大夫,封侯世襲。
[7]日本古時,仿中國唐代制度,以文章取士,先由各地方的國學(xué),選拔學(xué)生,進于大學(xué),再經(jīng)考試,及第者稱“擬文章生”,隨后更經(jīng)宣旨,由式部大輔即文部大臣考過,成為正式的“文章生”,亦稱進士云。
[8]生昌說“于此道稍有涉獵”,是指學(xué)問之道,現(xiàn)在便借用了,來說“道路”,所以說這不很高明。
[9]用木做格子,上糊薄紙,今譯為“紙門”,其用厚紙者今譯為“紙障”,原來同樣的稱為“障子”。
[10]幾帳為屏風(fēng)之屬,設(shè)木架,上掛帷帳凡四五幅,高五尺余,冬夏用材料不同。
[11]公主指一條天皇第一皇女修子內(nèi)親王,其時年方四歲。
[12]“衵衣”本系中國古字,訓(xùn)作“里衣”,罩在衵衣外面的衣服,日本卻稱為“汗衫”,生昌不用這正式名稱,卻說是“衵衣的罩衫”,所以為女官們所笑了。
[13]日本食案即中國古代所謂“案”,其大小高低皆有一定的尺度,今如改作小形的,便顯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