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牽羊“牽”出好新聞

——也說新聞記者如何“俯下身、沉下心、動真情”

寫出好新聞，是每個記者的追求。然而好新聞從哪里來？經(jīng)典答案是“腳板子底下出新聞”，這沒錯，但只有“腳板子”還不夠，還要有“心”、有“眼”、有“抓手”，否則好新聞就會稍縱即逝、擦肩而過。本文試從《揚子晚報》幾篇獲獎作品，結(jié)合記者切身體驗，談?wù)勅绾巍板忮恕焙眯侣?、“攢住”好新聞、“炮制”好新聞。其中有點巧合，有點幸運，甚至有點可遇不可求，但一切并不偶然。

捕風(fēng)捉影：從“五十把傘”到“一籃雞蛋”

2003年春節(jié)之后，記者“奉命”到徐州采訪一出租車司機(jī)。為了方便乘客，他在車?yán)锓帕?0把傘，讓乘客遮陽避雨撐回家，下次乘車再帶回來，幾年下來50把傘居然一把沒丟。一把普通的傘通過一名普通出租車司機(jī)，在一個個普普通通的乘客手里，成了文明的接力棒。這是通訊《五十把傘，撐起一方晴空》的內(nèi)容，按下不表。

話說就在采訪即將結(jié)束時，一位素昧平生的市民告訴記者，說有一個三年級女孩患白血病去世，去世時手里還緊握著一幅畫。本來，生老病死世之常情，看不出有什么新聞點，采訪幾天載渴載饑，也該回南京復(fù)命了。但是，那幅畫在記者腦海里卻揮抹不去。那是誰的畫？畫的什么？為什么在幼小生命殘酷結(jié)束時還“緊握著”？她在短暫人生的盡頭想了什么說了什么？好奇心和同情心強(qiáng)迫記者留下，沒早沒晚繼續(xù)采訪。

原來，在她化療三年半又住院一年多期間，學(xué)校師生和社會各界紛紛伸出救援之手，班上小同學(xué)們送來鮮花、圖書、折紙、水果等，但邵×卻送來一幅水彩畫，太陽下一片草地，草地上一棵大樹，大樹下一籃雞蛋，畫上留言：“我知道你現(xiàn)在最需要營養(yǎng)，可我父母都下崗了……”

原來，她脊髓移植出現(xiàn)機(jī)體排斥，昏迷幾天醒來，喃喃地說：“媽媽，我要看看那張畫，我要吃生日蛋糕……”20分鐘后她又試著坐起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媽媽……你說……要……幫別人……邵×……家里……窮……”媽媽含淚點頭，趕緊拿出還未來得及讀給女兒聽的《中國神話故事》，一口氣讀了50多頁，看看女兒已經(jīng)永遠(yuǎn)睡著了，蒼白的小手還緊握著那幅畫……

原來，開學(xué)那一天，父母來到女兒生前班級，說女兒不在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并替邵×交了70多元學(xué)費。他們把女兒治療剩下的錢和藥，交到其他幾個病友手中，說“孩子病時，大家?guī)瓦^我們?，F(xiàn)在孩子去世了，我們也該力盡所能幫助別人”。他們拿著密密麻麻的欠賬單說：“咱兩口這輩子能還清，還不清的是女兒的心愿，是大伙對咱的那份情意……”

通訊《一籃吃不完的雞蛋》見報后，受到好評，并獲得江蘇省年度好新聞二等獎。

“一籃雞蛋”與“五十把傘”的采訪任務(wù)風(fēng)馬牛不相及，其信息來源似乎也天馬行空不著邊際。但要是沒有“聞心”和“慧眼”去捕捉，沒有“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業(yè)態(tài)追求，這一稍閃即滅的亮點怕是要永遠(yuǎn)沉寂于滾滾紅塵之中，也是要與好新聞失之交臂的。

道聽途說：從“小店一日”到“生命之吻”

《揚子晚報》曾報道過一對夫婦在貧病中舍小家為大家的故事。丈夫是“遠(yuǎn)望二號”海洋測量船科技人員，長年在大洋上“追星趕箭”。為了支持丈夫完成“國家級大任務(wù)”，在江陰基地，并無工作的妻子承擔(dān)了家中一切。2000年初，她患尿毒癥，后在社會各界的關(guān)懷下，這位情系祖國航天事業(yè)的好軍嫂做了腎移植手術(shù)。一年過去，她怎樣了？2001年11月，記者來到江陰回訪。這時她每天要按時服5次藥，每月送檢血樣。她開了個20平方米的小服裝店，得到基地家屬和市民的關(guān)心。她每天早上6點起身，燒飯、送孩子上學(xué)，8點騎著自行車，捎上一瓶水，趕往小店……不日，通訊《蔡艷紅小店一日》見報。

在小店采訪時，一基地家屬同蔡艷紅拉家常，說：“四號船一姓王的人就沒你幸運，他腎衰竭去世，才28歲，留下不滿周歲的兒子，真可惜?！?/p>

又是遠(yuǎn)望號，又是腎衰竭！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記者隨即找到基地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了解情況。原來，王海鵬是“遠(yuǎn)望四號”的優(yōu)秀科技干部，2001年7月在船上病倒，經(jīng)查為嚴(yán)重腎功能衰竭，8月14日凌晨在醫(yī)院搶救無效去世。兩個月前的事，時效已經(jīng)很差；報道他生前如何工作如何攻關(guān)，也脫不了“好人好事”的窠臼。還能不能挖出點“金子”來？

不甘心的記者順藤摸瓜，趕到無錫第二人民醫(yī)院，找到他做護(hù)士的妻子“拉家常”，拉著拉著，一個不經(jīng)意的細(xì)節(jié)，立即讓記者全身震撼：8月11日中午，躺在病床上的王海鵬從昏迷中醒來，突然拉住妻子的手說：“讓我吻一下吧！”平時性格內(nèi)斂的妻子見病房里有其他人，不好意思，沒有滿足他的要求。兩天后，他與世長辭……這是逝去丈夫的大憾，更是活著妻子的大憾！12月21日，通訊《感天動地一個吻》見報，通訊以時效更貼近的“遠(yuǎn)望四號”海葬王海鵬的場景為由頭，以妻子現(xiàn)場情感的流動為倒敘的線索，串起全文，每段的開頭都是一個詞——“此時此刻，她已置身于瀚海藍(lán)天間，看著她親愛的海鵬帶著萬里海途的咸味向她奔來，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此時此刻，她想起了與海鵬短暫而又燦爛無比的如夢佳期?！薄按藭r此刻，她想起了他倆心愛的孩子?！薄按藭r此刻，她感到了一種無法排解的遺憾所帶來的無法排解的苦痛（此段寫她拒吻過程）?！薄按藭r此刻，她伏在他的骨灰盒上號啕大哭：‘海鵬，那天病房有人，求求你，別怪我……’”

通訊獲評中國晚報年度好新聞特等獎。有職業(yè)敏感的記者如果連街談巷議、小道消息也不輕易放過，或許就離“得來全不費功夫”的化境不遠(yuǎn)了。還有，對于一個好的新聞素材如何去表述、表達(dá)，如何飽蘸激情寫出“溫度”，恐怕并不簡單，這就是“抓手”。

順?biāo)浦郏簭摹扒迕髌谂巍钡健盁o盡哀思”

2000年清明前夕，通訊《一位烈士遺孤的期盼》在《揚子晚報》見報，說的是灌云一個叫吉云云的16歲女孩，她出生10天后爸爸在老山前線犧牲。從童年起，她就喜歡抱著爸爸的相片入睡，從小學(xué)開始就暗自一毛一毛攢下178元錢，想在哪一天能同相依為命的媽媽去云南看望爸爸，但12歲時她被查出患有下丘腦膠質(zhì)瘤，一直未能成行……

記者突然想到：為什么不能發(fā)動社會力量，促成她們云南之行呢？于是跟蹤采訪，連續(xù)報道，短短一個多月，見報稿件20多篇，同時開設(shè)“是什么，讓我們淚流滿面”專欄進(jìn)行討論，一時間在大江南北掀起關(guān)愛烈士遺孤的春潮。

5月21日，銀燕載著云云母女奔向500里滇池，奔向烈士生前的部隊。22日，在青山紅土一路陪伴下，來到麻栗坡。23日上午8：00，麻栗坡縣捐贈云云1萬元用于治病，云云把積攢的178元錢交給當(dāng)?shù)剜l(xiāng)親，托他們逢年過節(jié)為烈士們掃墓，她說這錢本來是為看爸爸的，到這里看到犧牲的不只爸爸一個人，他們都是親人。9：10，在“云云，你是老山的女兒”等橫幅陪伴下，她們來到麻栗坡烈士陵園，在層層疊疊的墓碑林中，她們來到第6排22號墓碑前，失聲慟哭。她們在墓前擺上兩個從家鄉(xiāng)帶來的蘋果，說代表母女的兩顆心。云云獻(xiàn)上綴著16朵白花的花籃，那是她臨行前在醫(yī)院一朵朵扎好的，她說16年沒見過爸爸、沒孝敬爸爸，16朵白花代表她16年的思念。她們用手帕前前后后一遍遍擦拭親人墓碑，一根一根拔著墓上的雜草。云云抓了幾把墓土，用手帕包起來貼在臉上，淚流滿面地說：“爸爸，我走了。爸爸，我們帶你一起回家……”告別親人的時候，她們?nèi)揭换仡^，無限留戀。

24日，發(fā)自云南邊陲的通訊《無盡哀思麻栗坡》見報，催人淚下，也獲得了當(dāng)年江蘇省報紙優(yōu)秀作品一等獎。短短一個多月，如果說“清明期盼”是春潮初涌，那么后續(xù)報道和討論就是推波助瀾，最后“無盡哀思”則是水到渠成形成高潮。而對于一篇現(xiàn)場新聞尤其是現(xiàn)場通訊來說，細(xì)節(jié)又是何其重要?。?/p>

“捕風(fēng)捉影”也好，“道聽途說”也罷，本來都是指說話做事缺乏事實根據(jù)，更是新聞的大忌。但是，如果用在記者對新聞線索的收集、篩選、判斷等先期處理上，倒也恰當(dāng)。抓好新聞，不只需有樸實勤快的“腳板子”，還需有善于發(fā)現(xiàn)的“眼眸子”，不只要做“有心人”，還要做“有情人”，如此才能有“板”有“眼”、有“心”有“情”地讓順手牽羊般的偶然成為必然。這也是習(xí)近平主席要求新聞人“俯下身、沉下心、動真情”的題中應(yīng)有之意吧。

（《傳媒觀察》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