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現(xiàn)實主義代表作《包法利夫人》
一、《包法利夫人》的問世
（一）《包法利夫人》簡介
1.創(chuàng)作背景
福樓拜在創(chuàng)作《圣安東的誘惑》時，邀請好友杜剛和布耶來聆聽初稿，令福樓拜意想不到的是，杜剛和布耶對其“大作”嗤之以鼻，他們反對小說的抒情風格，建議福樓拜用自然和樸實的手法來創(chuàng)作小說。布耶給出了進一步的提示：
“你的繆斯必須依靠面包和水，否則抒情風格會扼殺她。去寫一部像巴爾扎克（Balzac）的《窮親戚》那樣講究實際的小說吧。例如，像德拉馬爾（Delamare）那樣的故事……”
德拉馬爾？福樓拜心中一震，神色開始變得從容淡定，反問道：“為什么不呢？德拉馬爾是魯昂醫(yī)院的住院醫(yī)生，他的故事廣為人知……”
于是，受到“德拉馬爾”故事的啟發(fā)，福樓拜開始構(gòu)思《包法利夫人》一書?！暗吕R爾”這一故事于 1848 年發(fā)表在《魯昂日報》上。德拉馬爾（Eugène Delamare）是福樓拜其父醫(yī)院的一個實習生，畢業(yè)之后，前往一個小鎮(zhèn)開業(yè)從醫(yī)。這位實習生為人忠厚老實，資質(zhì)平庸，胸無大志。經(jīng)人介紹，他認識了一位闊小姐戴爾芬·古杜睿耶（Delphine Couturier）。戴爾芬的父親是個小地主，守財奴的性格，生怕女兒外嫁而使自己財產(chǎn)受損，遲遲不肯把女兒嫁出去，一拖再拖，拖到女兒二十有三。戴爾芬心急如焚，急中生智，用手帕做了個假肚子，對外宣稱自己懷孕了。其父開始恐慌，不能再等之時，匆忙將女兒嫁給了醫(yī)生德拉馬爾?；楹?，育有一女的兩人貌合神離，戴爾芬心高氣傲，向往豪華富貴的生活。結(jié)識了一個荒唐鬼，兩人成了地下情人，這段感情沒過多久，這位荒唐鬼就因破產(chǎn)拋棄戴爾芬跑到美洲去了。傷心的戴爾芬又遇到了另一個情人，這是一個小書記。為了他，戴爾芬開始精心打扮，導致自己最終負債累累，羞愧自殺。善良的德拉馬爾為妻子立了個“賢妻良母”的墓碑后，傷悲過度，不久也去世了，徒留了個可憐的女兒在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戴爾芬與德拉馬爾的故事是福樓拜創(chuàng)作《包法利夫人》的源泉。
然而，也有人提出“德拉馬爾”的故事并非《包法利夫人》的唯一題材來源。1846 年，在魯昂圖書館的《呂多維加夫人回憶錄》（Les Mémoires de Mme Ludovica）中，有人發(fā)現(xiàn)了雕刻家雅姆·普拉迪埃（James Pradier）的妻子路易絲·普拉迪埃（Louise Pradier）的人生經(jīng)歷與愛瑪十分相似，兩人除了結(jié)局不同，其他故事基本吻合。而事實上，福樓拜出于同情心和作家的敏銳直覺，也經(jīng)常去這位雕塑家中拜訪，因此，對普拉迪埃的事情十分熟悉。所以，這也有可能是《包法利夫人》的創(chuàng)作源泉之一。
但福樓拜為了打斷一切對其作品溯源的調(diào)查活動，曾說過一句廣為流傳的名言：“包法利夫人，就是我（Madame Bovary，c’ est moi. ）”。我們可以看到，面對兩位好友的建議，福樓拜還是接受了批評，并按照他們的建議再次放下《圣安東的誘惑》，從 1851 年起，開始了《包法利夫人》的創(chuàng)作。
此外，福樓拜之所以會接受好友布耶和杜剛的提議，放棄鋪排華麗的《圣安東的誘惑》，轉(zhuǎn)而使用樸實、自然、嚴謹、精確的語言創(chuàng)作一部新的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小說，這與福氏自身的成長背景和社會背景是密不可分的。福樓拜生活的時代既是社會確立新的經(jīng)濟政治體制的時代，同時也是科學研究創(chuàng)建的啟蒙時期。社會經(jīng)濟政治體制的更迭極易催生眾多社會問題，科學研究的建立會潛移默化影響教育，進而影響作家的寫作。
福樓拜當時所處的時代正值法國“七月王朝”建立和被“二月革命”推翻的這18 年。新資產(chǎn)階級、封建貴族勢力、教會勢力、外國勢力在法國卷土重來，交織混戰(zhàn)，社會秩序極不穩(wěn)定。農(nóng)民羨慕小資產(chǎn)者的自由，小資產(chǎn)者羨慕大資產(chǎn)者的財富，大資產(chǎn)者羨慕貴族的身份象征，社會矛盾重重。福樓拜敏感的發(fā)現(xiàn)了時代和社會的矛盾并通過一部《包法利夫人》淋漓盡致的以客觀的手法表現(xiàn)出來。
“有一時期，霍亂流行，教堂擴大墳地，推倒一堵墻，在旁邊買了三畝地；可是這塊新開拓出來的地區(qū)，難得有人用，墓冢照常朝大門那邊擠。看守又管掘墳，又當教堂管事（這樣就從教區(qū)死人身上得到了兩筆收益），利用空地，種了些馬鈴薯?！?sup>
教堂管事不真心傳教，反而唯利是圖，福氏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揭示了令人唾棄的社會現(xiàn)狀。
福樓拜指出，藝術(shù)是展覽，不是教誨，好和歹全要描述，這樣的描述不僅是科學的，而且是公正的。福樓拜取法科學研究的冷靜觀察和精細準確操作，也就是他所追求的文學的科學性。因此，冷靜客觀的寫作風格，細致嚴謹?shù)拿鑼懯歉前菰凇栋ɡ蛉恕返膭?chuàng)作中體現(xiàn)的首要寫作特點。在福樓拜眼中，關(guān)于場面中的人物描寫是這樣的：
“婦女坐成一排，搖動畫扇，微笑的面孔被花遮住了一半，白手套顯出指尖的輪廓，緊緊扣住腕上的肉，手松松攥著一個金塞鼻煙壺，在手心轉(zhuǎn)來轉(zhuǎn)去?；ㄟ吘Y飾在衣服上顫動，鉆石別針在胸前閃爍，鑲墜子的手鐲在光胳膊上作響，頭發(fā)貼在額頭，盤在后頸，插著勿忘草、素馨花、石榴花、黍穗或者矢車菊，有王冠樣子、花簇樣子、樹枝樣子?！?sup>
人物描寫注重細節(jié)，細致傳神，活靈活現(xiàn)。而關(guān)于鄉(xiāng)村婚禮宴席的描寫，可以體現(xiàn)出福樓拜對鄉(xiāng)間風俗的熟悉：
“酒席擺在車棚底下。菜里有四份牛里脊、六份炒子雞、煨小牛肉、三只羊腿、當中一只烤乳豬、邊上四根酸模香腸。犄角是盛燒酒的水晶瓶。一瓶瓶甜蘋果酒，圍著瓶塞冒沫子，個個玻璃杯先斟滿了酒。桌子輕輕一動，大盤的黃色奶油就晃蕩，表皮光溜溜的，上面畫著新人名姓的第一個字母，用糖漬小杏綴成圖案。他們到伊弗托找來一個點心師傅……他捧出顫巍巍的一盤東西。首先，底層是方方一塊藍硬紙板，剪成一座有門廊有柱子的廟宇，四周龕子撒了金紙星宿，當中塑著小神像；其次，二層是一座薩瓦蛋糕望樓，周圍是獨活、杏仁、葡萄干、橘瓣做的玲瓏碉堡；最后，上層平臺，綠油油的一片草地，有山石，有蜜餞湖泊，有榛子船只，還看見一位小愛神在打秋千：巧克力秋千架，兩邊柱頭一邊放一個真玫瑰花球?！?sup>數(shù)詞的使用使人感受到鄉(xiāng)間婚禮的淳樸和熱情；菜色粗制而單調(diào)反映鄉(xiāng)間婚禮的簡單。但聘請的蛋糕師傅制作的精美別出心裁的蛋糕又十分符合愛瑪喜愛幻想、憧憬浪漫的性格。福樓拜不僅是一位功底深厚的語言大師，更是一位窺探人心靈的心理大師。
這些入木三分的細致描寫，沒有對生活的細致觀察是不可能的。可見，文學的科學性不在于詞語的堆砌，而在于對生活的理解。
從 1849 年到 1851 年，福樓拜游歷東方返回法國后，便專心致志于《包法利夫人》一書的創(chuàng)作。接著從 1851 年 9 月到 1856 年 4 月，歷經(jīng) 5 年多的時間，終于完成了這部舉世聞名的小說。小說自 1856 年 10 月 1 日至同年 12 月 15 日，以連載小說的形式由《巴黎雜志》（Revue de Paris）連載。后來，全書于 1857 年在米歇爾·勒維（Michel Lévy）出版社出版。
2.故事梗概
小說講述了一位富裕的農(nóng)場主女兒愛瑪·盧歐企圖通過婚姻走入上流社會的故事，小說女主人公天生感性，后嫁給一位姓包法利的小鎮(zhèn)醫(yī)生，成為了包法利夫人?；橐錾钜潦?，她曾對生活充滿美好的向往，但好景不長，很快她便嫌棄丈夫的無能，要求搬離小鎮(zhèn)，到更加繁華的地方去生活。她的丈夫為了滿足她的愿望，不惜放棄已經(jīng)熟悉的工作環(huán)境和累積的口碑名聲。于是，包法利夫婦一同搬往永樂鎮(zhèn)。在永樂鎮(zhèn)，愛瑪結(jié)識了一位名叫賴昂的公務員并與他保持著婚外戀情，后來賴昂因懦弱始終不敢表明自己的感情，最后選擇拋棄愛瑪。失戀的愛瑪曾想自殺，卻遇到了情場老手羅道爾夫，再次墜入情網(wǎng)。怎知羅道爾夫只是相中了愛瑪?shù)钠つ?，眼見愛瑪要和自己私奔，立刻見風使舵，拋棄愛瑪。愛瑪痛不欲生。在去魯昂散心之時，再次偶遇賴昂。和賴昂幾經(jīng)分合，最后還是做了賴昂的情人?；孟胫鴺s華富貴的愛瑪在丈夫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與情人私會而負債累累，后來情人們也離她遠去。愛瑪先是愛上賴昂，后又與羅道爾夫糾纏不清，接著又與賴昂再續(xù)前緣。當丈夫得知了這一切以后，但出于對愛瑪?shù)膼郏€是愿意原諒她和她的情人們，包法利先生直到去世時手中依然緊握一縷愛瑪?shù)陌l(fā)絲。
3.主要人物介紹
（1）愛瑪·包法利
愛瑪·包法利是本書的女主角，是鄉(xiāng)村醫(yī)生查理·包法利的第二任妻子，是農(nóng)村地主盧歐老爹的女兒。
她是一位面容姣好，舉止得體的女子。牙齒美，眼睛黑，由于睫毛的緣故，棕色的瞳孔仿佛變成了黑色。臉蛋是玫瑰紅色，嘴唇有點豐腴，常常咬嘴唇。頭發(fā)黑烏烏、光溜溜的，長得如同一位巴黎女子。十三歲那年，其父送她去虞絮修道院，在修道院受過良好的教育，懂得跳舞，地理，素描，刺繡和彈琴。對愛情充滿幻想，甚至在修道院布道時，所說的那些比喻，諸如未婚夫、丈夫、天上的情人和永恒的婚姻等，總能在她靈魂深處喚起意想不到的喜悅。因為其父的腿傷，與查理·包法利相識。對愛情充滿幻想的她，遇到了在大城市學成歸來的醫(yī)生包法利，成為了他的妻子。
她是一位對愛情充滿幻想和憧憬，內(nèi)心熱情似火的女郎。與包法利結(jié)婚時，提出在半夜舉辦火炬婚禮，想法頗多，性情浪漫，可惜無人理解。婚后，不堪忍受查理如人行道一樣平板的談吐，似尋常人一樣激不起情緒的庸俗見解，醫(yī)術(shù)平平，不思進取。向往上流社會奢侈豪華生活的愛瑪，在參加過侯爵晚宴后，內(nèi)心產(chǎn)生巨大落差，終日郁郁寡歡。勸說丈夫遷居至鄉(xiāng)鎮(zhèn)永鎮(zhèn)后，遇到自視清高卻又膽小懦弱的文書賴昂。愛瑪與賴昂成為文學之友，賴昂由于生性怯懦且為了自身的前途，離開永鎮(zhèn)前往巴黎完成法科學業(yè)。失去心靈伴侶的愛瑪，又一次陷入愁苦之中，面無血色，鼻子的皮朝毛孔抽搐，整日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甚至鬢角都出現(xiàn)了幾根銀發(fā)。來尋醫(yī)的羅道爾夫是個風月老手，愛瑪被他迷得團團轉(zhuǎn)，卻慘遭羅道爾夫拋棄。已經(jīng)厭惡丈夫的愛瑪重遇脫胎換骨的賴昂，見過場面的他不再膽小懦弱，大膽勾引愛瑪，愛瑪再次陷入情網(wǎng)，為討情人歡喜，愛瑪欠下巨額債款，賴昂只是貪戀她的美色，見她債臺高筑，便舍棄了她。
愛瑪·包法利是一位自私自利，毫無母愛的母親。懷孕伊始，愛瑪覺得驚奇，她對新生兒不是喜愛，急于分娩是驚奇做母親是怎么一回事，而不是對新生兒的渴望。不能給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隨心所欲的置辦物品時，懷孕的喜悅一掃而空，直接撒手不管了。給女兒取名，也是出于自己對上流社會女子生活的渴望，將自己的欲望移植在女兒的名字上。自己衣著靚麗，卻將女兒寄養(yǎng)在窮苦人家，只能睡在柳條筐里，就連賴昂看見都覺得不是滋味，她卻不心疼。自己追求愛情失敗，欠下債務后，不負責任的選擇了自殺，留下孤苦伶仃的女兒。正如李健吾先生在《福樓拜評傳》中提到：“愛瑪是一個純粹的自私主義者！”
她同時也是一位自命清高，實則愛賣弄又虛偽，卻又令人扼腕嘆息的“女才人”。她訂雜志是為了感受大城市的風花雪月，她畫畫是為了展現(xiàn)個人才情，她念書則像她刺繡一樣，開了個頭，就全丟進衣櫥了。拿起來，放下去，又換了別的活做，別的書讀。但她也是個可憐人，他的父親為了節(jié)省嫁妝，將她嫁給了死了老婆的包法利；愛瑪死后，出殯儀式結(jié)束后，盧歐老爹居然像沒事人似的，吸著煙斗，連郝麥看著眼里都覺得很不應該。
最后，愛瑪也是一位敢于為愛犧牲的情人。愛到深處，甚至想拋家棄子，與羅道爾夫私奔，可惜后者對她只是逢場作戲，背棄了她。沒有放棄追求愛情的愛瑪，在偶遇賴昂后，又重燃愛火，慘遭債務壓迫的她，走投無路，勇敢的用自殺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2）查理·包法利
查理·包法利是愛瑪·包法利的丈夫。鄉(xiāng)下孩子，老實拘謹。兒時在課堂上聚精會神似布道一樣用心，循規(guī)蹈矩，反應遲鈍。
這是一個意志力不堅定，資質(zhì)平平，不思進取的人。他靠死用功，卻在班上永遠接近中等。沒人唆使，一次不上課后，嘗出了偷懶味道的他開始沉淪，養(yǎng)成了坐酒館的習慣，愛上了牙牌。讀書不到五分鐘就酣然入睡。受了其他醫(yī)生的嘲笑和難堪，只會回到家里溫吞吞地講給愛瑪聽，愛瑪氣得破口大罵，他卻好像在轉(zhuǎn)述其他人的遭遇。在愛瑪?shù)墓膭钕拢钠鹩職鉃轷四_的伊玻利特醫(yī)治殘疾，卻導致伊玻利特最終被迫截去一條腿。他抱著一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態(tài)，如井底之蛙一樣安于現(xiàn)狀。
包法利先生也是個粗心大意、為人木訥、平庸無趣的人。在婚禮期間查理就顯得很短于應付客人，他不適合各種社交場合，在愛瑪稱贊為夢幻的侯爵舞會上只會打呵欠，在不適時宜的時候進入夢鄉(xiāng)。從舞會回到家后，他“一幅快樂神氣，搓著手道：‘回到家里，開心多了！’”查理的談吐如行人行道一樣平板，見解庸俗。查理穿著隨便，不修儀表，不解風情，舉止粗俗不雅，聽不懂歌?。唤Y(jié)婚之初，愛瑪為查理吹去花瓣或樹葉，照著書上的套路吟唱詩歌，可惜沒有讀過愛情小說的查理不懂得如何接受這些舉動，他毫無表示，仍是習慣性地機械地表示對愛瑪?shù)母星椤?s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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