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士釗：影響深遠意義重大的“以農立國論”
1922年至1926年間，章士釗累計擔任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及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校長兩年多，時間雖然不長，但影響頗大，尤其是他以“農村立國論”作為辦學思想，對學校的建設與發(fā)展影響較大。為什么一位從政多年名揚天下，心系政壇，地位顯赫的政治家，卻對農業(yè)、農村、農業(yè)教育感興趣了呢？這得從五四運動說起。
五四運動中，章士釗是一個“新舊調和論”者，因而遭到新文化運動中革命派的批評。1921年，他決意脫離政界，遂赴歐洲游歷一番。1922年9月回國后，他的思想發(fā)生了很大轉折。之前，他主要是研究中國的政治，中國的政治失分失在哪里？很長時間沒有找到答案。通過在歐美考察，他終于找到了答案，這就是中國忘記了自己是一個農業(yè)國家，應當注重農業(yè)，而不是其他。有了這樣的認識，所以要提倡“以農立國”。在此之前的1921年，國民政府曾聘請他擔任北京大學校長，而他未就職，因為他對此不感興趣。
1. 希冀“以農立國論”安邦定國
章士釗認為，西方面對的是工人問題，而中國的基本問題是農民問題。因此，“……非農業(yè)不能救中國。……”（章士釗《章行嚴在農大之演說詞》，《章士釗全集》第404頁）。
章士釗還主張拋棄一切與工商立國相關聯(lián)的追求與制度。
首先應拋棄的是對利的追求。農國也有工商，問題在追求的是什么。他說：“農國講節(jié)欲勉無為，知足戒爭?！薄?span >欲寡而事節(jié)，財足而不爭……農國之精神也。欲多而事繁、明爭以足財，工國之精神也?！保ㄕ率酷摗掇r國辨》，《章士釗全集》第267、269頁）這就是兩者的根本區(qū)別。他認為中國人應該選擇前者，也就是說，他要中國人堅持中世紀農業(yè)經濟時代的人生哲學。
其次，在政治領域，章士釗一反前期的主張，不要總統(tǒng)、國會、政黨等等與工商國有關的一切制度。他一再撰文，反復演講，說民初以來政局混亂，戰(zhàn)禍連綿，都是走錯了路，把不切中國國情的制度搬到中國。“一言以蔽之，吾為農國，不能妄采工業(yè)國之制度?！保ㄕ率酷摗墩摯h制何以不適于中國》，《章士釗全集》第169頁）
那么，用什么來代替被他否定的政治制度？什么制度可以安邦定國? 章士釗經過“遠游考覽，獨居深念”，得出的結論是：“政治二字，已歸腐爛，非立業(yè)治，不足以實事求是，已亂興邦。”農業(yè)是國本，首先應從振興農業(yè)開始。其次，回歸傳統(tǒng)，建立自己所設計的社會經濟制度。章士釗非常明確地指出，以農立國就是要摒棄外來的現(xiàn)代文化，回歸傳統(tǒng)。
幾千年來，中國一直處于農業(yè)社會，其基本特征是以農養(yǎng)生、以農養(yǎng)政，國家政權的正常運轉主要靠農業(yè)提供財政來源。中國的先人歷來主張“食為政首，農為邦本”“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農傷則國貧”等，由此形成了一系列的農本觀念和治國方略。因此，傳統(tǒng)的農業(yè)社會實行重農政策有其歷史的必然性。而這些因素也成為章士釗主張以農立國思想的重要立論基礎。
章士釗
2.“以農立國論”作為辦學宗旨
章士釗的農業(yè)立國論一出現(xiàn)，即遭到當時中國共產黨主要領導人陳獨秀的反對，陳獨秀認為“以農立國論”是“禍國殃民，亡國滅種的議論”，是拒絕現(xiàn)代化，復古倒退“和野人接近一步”的謬論。
陳獨秀全盤否定“以農立國論”的歷史背景，自然與章士釗的新文化運動所持“新舊調和”的立場有關，章士釗主張禮教復興，堅持文言文學，反對新文化運動。
但章士釗的“以農立國論”，并非沒有人贊成，當時他的主張深受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和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師生的贊賞。
章士釗先后于1922年12月至1923年3月、1923年3月至1924年4月、1925年5月至1926年1月三次出任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校長和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校長，共兩年多時間。雖然時間不長，但對學校的建設與發(fā)展影響較大。
章士釗為了實現(xiàn)以農立國的思想，為了能更好地把學校辦好，任職校長后，采取了以下舉措。
1）公開招賢納士，延聘農業(yè)人才。1922年12月12日，北洋政府教育部以第283號訓令，委任章士釗為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校長。為此，多數(shù)教職員和學生表示歡迎。
章士釗被委任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校長后，曾就如何辦好學校發(fā)表了一些頗有見地的看法。12月16日，《晨報》以《章士釗愿為改造農校炮手》為題，登載了章士釗的談話：“聞章氏對于校長一席，決意不就，但對于改造農校一事，頗有獨具見解之處。據(jù)其語人云：京師國立八校，積弊太深，非根本改造，毫無發(fā)展希望，教育部既有將農專改造農業(yè)大學之計劃，則正宜乘此時機，將農專先行解散，組織農大之事。一面在各省會地方，登報招集農業(yè)專門人才，擔任教授；一面將農專學生加以甄別試驗，合格者則升為農大學生，不合格者則令入預科補習。若教育部能容納章之意見，則章愿為改造農校炮手之一，在籌備委員會中盡力。否則，不生不死，無可展布之農專校長，決不為也?！薄?span >大學實現(xiàn)之時，聘請的教授，總要那很好很好的，并且可往外洋聘請。務求實際的補益，高深的研究?！保ā墩率酷撛谵r專之演說》，《晨報》1922年12月26日）
1923年1月24日，北京《晨報》刊登了章士釗《征聘農業(yè)專家特告》：“北京農業(yè)專門學?，F(xiàn)改組為農業(yè)大學，擬擴充設備，多聘專任教授，注重農民教育，以辦到師生農民通力合作，建樹將來農村立國之基礎為主旨，剔除舊弊，運用新想，與保障教員生活，俱盡量而為，不循常格。本校正如白紙畫山成山，畫水成水。世有農業(yè)專家懷抱偉略，幸以本校為理想試驗之地。通訊時請將學歷志愿詳為開示以便分別延聘?！?/p>
章士釗非常重視有真才實學的教授，不僅聘請國內的教授，而且還聘請國外專家來校任教?！案拇蟆碑斈辏?923年3月8日，學校名稱由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改為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全校教職員已達72人，比以前增加較多。章士釗在報上公開納賢，是其建設學校，使學校能更好發(fā)展的重要舉措。這一舉動，得到了響應，一批學有專長、飽學之士紛紛來校執(zhí)教，并逐漸構成一支學識與資歷雄厚的教師隊伍，可謂是意義深遠，功不可沒。
以下就是章士釗聘請的部分從國外學成回國的學者。
1923年聘任：植物學家錢崇澍（留學美國，194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1955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農學家唐有恒（留學美國）、獸醫(yī)學家崔步瀛（留學日本）、膠體化學家薛培元（留學美國）、林學家沈鵬飛（留學美國）等。
1924年聘任：林學家姚傳法（留學美國）、土壤學家彭家元（留學美國）、膠體化學家與物理化學家虞宏正（留學德國、英國和美國，1955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農學家汪厥明（留學日本）、林學家萬晉（留學美國）、昆蟲學家蔡邦華（留學日本，1955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等。
2）“以農立國論”作為辦學宗旨。在擔任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和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校長期間，章士釗對農業(yè)和農業(yè)教育十分重視和關心，主張農業(yè)救國，并將此作為辦學的宗旨和方針。
章士釗主持擬定了《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組織大綱》。其明確規(guī)定了北京農業(yè)大學的辦學宗旨：“本大學以改進農業(yè)及農民生活，培養(yǎng)各種農業(yè)專門人才，期與農民通力合作，蔚成農村立國為宗旨。”顯而易見，該“大綱”明確提出北京農業(yè)大學是以服務農業(yè)、農民、農村為最高目的的。這是章士釗執(zhí)掌北京農業(yè)大學時的辦學思想，對學校后來的發(fā)展影響深遠。
如何實施“以農立國論”的辦學宗旨，章士釗曾有過精彩演說，闡明了他的“改造方針”：“我以前研究中國的政治，失點在什么地方? 多久沒有答案。近幾年來，往歐美考察得著了一個答案，就是中國忘記了他的本身是以農立國的，當注重農業(yè)。”他強調，中國的國情與歐美不同，“我現(xiàn)在已經覺悟這層，所以要提倡‘以農村立國’。既說以農村立國，就必須一種農業(yè)人才，這種人才，出自什么地方呢? 自然是農業(yè)學校了。所以我愿意來辦本校的，也就是因為可以促成我的主張。”
章士釗是當時政界和教育界的著名人士，辛亥革命后曾任北京大學教授。北洋政府委任他為國立北京農業(yè)專門學校（包括后來的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校長后，社會上又有他將在北京大學就職的議論。為此，他于1923年5月12日在《晨報》上發(fā)表題為《章士釗與北大》的公開信，表明他為什么愿掌“農大”：“夫辦理學校，非弟素志，民國元年，即被任此席而未為（筆者注：1912年10月，教育部任命章士釗為國立北京大學校長，章士釗未就職），今之主持農大，蓋以其校適為農”，并稱自己“為農迷者……了無他故”。
為了使“以農立國論”這一辦學宗旨能夠順利實現(xiàn)，章士釗勉勵全校的師生立志學農。他說：“我常常考查在農校畢業(yè)的學生，往往不去辦農事上的事體，而反去辦些不相干的，沒用的，以至于非職業(yè)的，這真是大為可惜呵。這是由于社會忘了農業(yè)是立國的根本，并且加以輕視，而學農業(yè)的人，因為受了社會的冷漠待遇，也就不自己信仰自己所學的了，這是最大的謬誤。我希望諸君，聽了我說話之后，自信的心思，要強大些，要自信我們所學的農業(yè)，是可以整理國家的……本校又將為我國第一個農科大學，這種的重擔，我們全體同學，理應放在肩上，力求上進……我對于本校的事情，過去的可以不管，從今天起，以后必然要極力進行，將大學組織完備，使諸君有學可求，那絕是我的責任。至于以后當不當本校的校長，那絕沒有多大的關系。”
由于章士釗的辦學思想被寫入《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組織大綱》，成為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的辦學宗旨，因此就植根于廣大師生的心中，并在一個時期內成為指導本校辦學的主導思想和辦學理念。
3）克服重重困難，力籌教育經費。章士釗在當時十分困難的情況下，為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籌措到的經費非常可觀。據(jù)顏寄村《考察教育雜記》的統(tǒng)計，1923年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的全年經費為248 400元，每名學生平均為1 150元，高出國立北京大學每名學生平均經費351.5元2倍多，僅次于兩所軍事學校。
4） 建立獨具特色的多學科體系。學?！案拇蟆焙?，章士釗校長按照《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組織大綱》，將原設立的農學科、林學科改為農藝系、森林系、畜牧系、園藝系、生物系、病蟲害系、農業(yè)化學系，為本校設系之肇端。受當時條件所限，畜牧、園藝、病蟲害三系未單獨招生，而是并入農藝系?！翱啤备摹跋怠钡呐e措，使學校向建立多學科體系的高等農業(yè)學府邁進。同時，學校開始按系培養(yǎng)多方向的專門人才，拓展了人才培養(yǎng)的領域，因而更適應國家對各種人才的需要。這一決策，彰顯了學校執(zhí)掌者的高瞻遠矚，其意義深遠。
5）確定三大任務，辦學理念創(chuàng)舉。章士釗校長在《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組織大綱》規(guī)定：“本大學事業(yè)，概分試驗、教授、推廣三大部?！币簿褪?，將教學、科研與推廣并列為學校的三大任務，獨具只眼，別有特色，可謂歷史創(chuàng)舉。其一，重視試驗（科學研究）工作，將試驗列為三大任務之首；其二，重視推廣工作，開學校歷史之先河；其三，為使三大任務能順利進行，在組織機構上做了保障──設農事試驗場、教務部、推廣部三大部門；其四，為了保障三大部門能順利開展工作，又設農事試驗會議、教務會議、農事推廣會議制度，三大會議由校長或相關主任主持；其五，章士釗特別重視農事試驗場的建設，且成績顯著。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章士釗將原有農場改建為農事試驗場，不僅規(guī)模擴大了，而且分成水田、旱田、園藝、畜牧、蠶桑、森林六部，設一個總場（羅道莊總場1 500畝）和四個分場（盧溝橋一分場660畝、南口二分場1 100畝、老山林場三分場340畝、八里莊四分場132畝），使農事試驗場兼有試驗（科研）和生產雙重任務，有利于學校的建設與發(fā)展。
章士釗辦學思想的提出與實踐，有助于克服教育脫離實際的弊端，推進了學校教育工作的健康發(fā)展。
1924年4月，章士釗辭去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校長之職，但他始終未改“農業(yè)立國”之志。這年12月，他再次到國立北京農業(yè)大學演講，再次闡述他的“重農”主張。他說：“余辦此農校，乃抱宏大之志愿而來，其后因種種原因，致志愿未遂，至深歉仄……以農業(yè)而言，余之志向，久在農村立國，每欲將全國所有之農業(yè)機關，盡以真正之農業(yè)人才辦理，俾農業(yè)早趨于正軌，而國基永以奠定。來長斯校，意即在此……余自知非農業(yè)專家，就職之日，曾向學生宣言，余管理校門以外，校門以內，盡聘農業(yè)專家辦理……”“余辦農校，雖素有其志，然卒以瑣事羈身，未能置全副精神于其中……因之余于此處得兩種經驗：（一）外行辦不好事；（二）不能以全副精神辦事，亦是辦不好的”“余還有幾句話，余今雖未辦農校，然欲以農業(yè)救國之志始終未改，只要余在國內，余未有不努力于農業(yè)者，諸有屬意吾國農業(yè)，從事研究改革，余當然盡力幫助。余近來北京觀察，因環(huán)境許多刺激，愈覺非農業(yè)不能救中國……尤可痛心者，現(xiàn)在學農之人，出社會后，爭尋他業(yè)而糊口，于本身既無絲毫之益，于國家徒遺爭奪之患，長斯以往，國何以國。余希望諸君，在校多造本領，矢志農業(yè)，出肩改革之重任，使中國之國基，永定于農業(yè)，即世界之和平，亦將以此促成”“改革中國，須以生計為前提，講究生計，舍農業(yè)莫屬，是余所素倡導者。中國本為農業(yè)古國，以余意見，須返本還原”“必改良農業(yè)，乃可以裕生計而困國基，又何待辯。自然改良農業(yè)，障礙滋多，非有極大之力量以隨其后，不能成功。所謂力量者即吾等堅強之意志，徹底之覺悟。諸君各具有此力量，余更愿加諸君一分之力量。余皈依農治之志非自今日始。改革中國之農業(yè)，余始終能隨諸君之后，以助諸君?！保ㄕ率酷摗墩滦袊涝谵r大之演說詞》，《章士釗全集》第403─405頁）
章士釗提倡的“以農立國論”，成為辦好農大、立志農業(yè)、改造農村的動力。他采取的一些高瞻遠矚的重要舉措，雖然在他任期內沒有多大成效，但后來，一批學有專長的專家紛紛從國內外應聘來到本校執(zhí)教，尤其是從日本、德國、英國、美國等國家歸國的留學生，其日后逐漸形成一支知識淵博、資力雄厚、令人驕傲的教授隊伍。以此而言，章士釗功不可沒。
（劉建平 文）
參考文獻
［1］ 章含之，白吉庵.章士釗全集（1─10卷）［M］.上海：文匯出版社，2000.
［2］ 劉建平，蘇雅澄，王玉斌.不曾忘卻──中國農業(yè)大學先賢風范［M］.北京：中國農業(yè)大學出版社，2015.
［3］ 鐘祥財.中國農業(yè)思想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
［4］ 郭文韜，曹隆恭.中國近代農業(yè)科技史［M］.北京：中國農業(yè)科技出版社，1989.
［5］ 陳哲夫，江榮海，謝慶奎，等.現(xiàn)代中國政治思想流派［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999.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