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肖老太太的硬骨氣
北漂,并不是四十年改革開放所開創(chuàng)出的社會進程中的新事物,它不過是人類生存和發(fā)展中產(chǎn)生的一種歷史、人文和社會現(xiàn)象。
現(xiàn)實社會中,一些人成為富豪,身家數(shù)十個億甚至上千億;一些人邁進小康,衣食無憂;一些人掙扎在貧窮之中為溫飽而辛勞,掙扎在社會這個金字塔自古有之的底層……
北漂的出現(xiàn),卻有更為深刻的含義。甚至每個人理解的含義也相差甚遠。
清末和民國初期,在山東地界上流行一種說法,叫“闖關(guān)東”。暫且將其看作一種漂。它的本質(zhì)不過是換了一塊土地去生存。與目前流行的城市化進程相比,也不過是換了頭頂上的一片云彩?!瓣J關(guān)東”的人們試圖離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繁重體力勞動,讓自己找到一份不太辛苦,卻能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價值,并且能夠擁有更多財富的工作。
當然,還有一種漂,就是要漂到外國去。應(yīng)當承認,尋求更美好的生活是每一個人的夢想。
這種人口的遷移既然稱之為漂,其命運就具有不確定性。也許能漂下來,有一份滿意和固定的收入,買房置地,娶妻生子,讓爹媽也沾沾光,俗稱“光宗耀祖”。于是乎,在20世紀的80年代,大量人口涌入北京、上海、深圳和廣州。
雖說人多好辦事,但還有一種說法叫和尚多了沒水喝。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之際,北京市統(tǒng)計局官方資料表明,戶籍人口中,60歲以上老年人口已占到25%。
觀念的是非,留待后世去探討和定論,而北京老齡化仍將日趨嚴重。家庭年齡結(jié)構(gòu)的巨大變化,同樣影響著家庭成員對家庭結(jié)構(gòu)的認知程度。
生活是什么?是進取?是輝煌?是敗落?是殘喘?
歷盡滄桑歲月的老翁或老嫗,會坦然地告訴人們,生活其實不過是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是日復(fù)一日家人之間的一言一語,是日復(fù)一日家人之間的爭吵嬉鬧,也是日復(fù)一日家人之間不能回避的必然同行。
近百年的畫卷,傾訴著北漂一家四代的繁盛與悲哀、興旺與衰敗、苦痛與歡樂,也真實記錄下近百年來的社會變遷。
兒孫自有兒孫福,也有人說,兒孫自有兒孫命。
或許是性格決定命運。
故事,從一個年逾九旬的老太太說起,她的居住地,是紫竹院公園附近的一個社區(qū)。
這個老太太,可以被稱為北漂的先驅(qū)。她的名字叫肖芬蘭。蘭是有情趣的,何況她是出生于離太湖不遠的富饒之鄉(xiāng)。準確地講是在離烏鎮(zhèn)不遠的一個村莊。具體之地已無從考證,但那里曾留下歷史的記憶,是“文化大革命”期間被喚作桐鄉(xiāng)東方紅公社東方紅大隊的地方。
肖老太太走出房門,牽著她養(yǎng)了十年的小狗在社區(qū)里漫步。哦,不是小狗,是一只體型小小的老狗。她管它叫“小黑”。小黑全身都是黑色的。小黑老了,依然被喚作“小黑”。小黑沒精打采地跟著肖老太太,走不動了,凝望著相依為命的主人,在目光中流露著乞求。肖老太太憐惜地俯下身去,又有些吃力地將小黑抱在懷里,她知道小黑太老了,走不動啦。
“阿姨!”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在喊,“肖阿姨!”
肖老太太終于明白是在叫自己。肖老太太轉(zhuǎn)過身,看到那個兩鬢花白的男人在向自己彎腰示禮。她端詳著他的模樣許久,緩緩地問道:“你是老劉家的?是劉家老二?”
“阿姨,您記性真好。您的身子骨還這么硬朗,您真是咱們老院兒的壽星?!眲⒓依隙芍再潎@肖阿姨的硬朗。在閑談之間,他們身旁不時傳來“肖奶奶”“肖師傅”的呼喚聲。這是誰家女兒或兒媳?或是誰家孫輩?肖老太太沒整明白,只是招招手,笑笑說:“好,好,大家都好!”
“您記得不,我小時候天天跟建國泡在一起?建國還好嗎?”
“記得的,記得的。”肖老太太頻頻點頭。建國是她的大兒子,薛建國。
“建國退休好多年啦。你今天來看哪個?”肖老太太突然想到劉家老兩口都已經(jīng)走了,兒女們正在商量一些遺產(chǎn)后事。話音頓時止住。
“我是來跟我妹商量些家事?!倍际抢显豪锏泥従樱陷吶酥g都是熟識的,肖老太太還能記得老李家有幾個孩子,老劉家有幾個女孩,但說到這些往事,又有些模糊。敘說完往事家常,肖老太太抱著小狗也感到有些累,便告辭回家休息。劉家老二目送肖老太太,看著她有些吃力的腳步,回想起六十多年前兒時的一些往事,心中自有一番唏噓。
肖老太太剛到家里,便將小狗放在地板上,用手捶了捶腰。她住在這個樓房的兩居室里,在這里她已經(jīng)獨自居住了八年。這是她唯一的清靜之處。隔著一堵墻,便是老大建國的住宅,老二建軍在萬壽路那邊,離得有20多里地。有一個兒子在身邊,也夠了。好在兩個兒子都有孝心,都靠得住。
都說人老了,會沒有安全感,肖老太太卻從不擔心。何況她作為一名公安部第四研究院的退休人員,有人們羨慕的退休金和醫(yī)保待遇,有自己名下的房產(chǎn),她覺得已經(jīng)足夠,她是知足的。雖然歲數(shù)大了總感到有些精力不足,倒還能自己做飯、買菜、搞衛(wèi)生。能生活自理,不給兒孫找麻煩,這也是她的心愿。
1958年,她以家庭婦女的身份,隨丈夫奉調(diào)入京。從那時起,她毅然將幾個兒子分別送入小學校園和公安部幼兒園,自己去參加工作。從她丈夫單位的下屬工廠科技實驗廠的一名臨時工做起,她一直努力工作,踏實做人。以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身份,無愧于她的職業(yè)生涯。
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當家作主了,作為工人階級的一員,她也擁有了令人尊敬的社會地位。這一切回憶,俱成往事,今天讓她感受頗深的是衣食無憂的生活和當今社會人們對長壽者的崇拜心理。
“丁零零……”電話鈴聲響起,傳來老鄰居張秀萍的問候?!靶煾?,”電話那邊傳來蒼老的聲音,“您還好嗎?”肖老太太應(yīng)聲:“秀萍,儂哪樣啦?”
打來電話的是五十年前的老鄰居,也是她的老鄉(xiāng),浙江嘉興人。張秀萍在剛結(jié)婚的那年,搬到自家隔壁。新婚時期,小兩口也免不了有些拌嘴,肖老太太那時常常免不得去勸解一番。
“肖師傅,儂怎樣?掛念儂呢。”
“好,好。我都好。明天我要去復(fù)興醫(yī)院開一點高血壓的藥。儂在家里廂哇?”
“我在家里廂的。勿好意思,哪里好意思讓儂來看我呀。講一講話就好。李江又辦了一個公司,老叫人擔心。上次才把我和老李的老底扔干凈,這次又勿曉得怎樣。還是你家好,老大聽話,在所里當公務(wù)員,老二在國企當領(lǐng)導(dǎo),當不了暴發(fā)戶,倒也安穩(wěn)。也不知怎么啦,這個社會就非當暴發(fā)戶才光榮?”兩個月沒通話,張秀萍喋喋不休。
“秀萍呀,也勿要太著急。年輕人有他們的想法,讓他們試一試。其實,我也只能管管老大,也管不了老二。能支持就支持,也要保住養(yǎng)老的老本。”老太太說話不緊不慢。
“肖師傅,不是我吹捧你,你家老大孝順,你家建軍也了不起。我和老李都是 ‘文化大革命’前清華畢業(yè)的大學生,老李要是一直在清華大學教書,或許早就當上教授了,現(xiàn)在是高級職稱,一輩子也沒見在報紙上發(fā)表過文章。你看你家建軍能出版長篇小說當作家,我們拼死拼活地供李江讀博士,也沒見啥出息?!毙だ咸匆姀埿闫嫉某钊?,卻聽到一聲聲的嘆息。
放下電話,肖老太太瞅了瞅趴在腳邊的小黑,也禁不得一聲長嘆。她想起老三,想起老三患肝癌十多年前就走了。又想起老三留下的唯一骨肉——亮亮,剛剛20歲,患白血病,也走了。
可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晚年喪子,喪孫!
所有認識肖老太太的鄰居和同事,甚至晚輩,都認為肖老太太前生有德,今世得福,而且是福壽雙全。她在1949年,上海解放之際,與丈夫薛功瑾成婚。
薛功瑾,浙江寧海人。同為浙江人氏,這個薛功瑾不僅相貌堂堂,且被稱為巧匠,比她大三歲??箲?zhàn)時期就從寧??h漂到寧波國民黨的一家兵工廠,當校槍員。經(jīng)他手中校對過的槍不下萬支??箲?zhàn)中,他校正槍支的精準度得到上司的贊譽。他幫助國民黨軍和新四軍打擊日寇,立下卓越功勛??箲?zhàn)勝利后,他在國共兩黨談判期間漂到上海,被上海鼓風機廠錄用。也就是在蔣家王朝瘋狂發(fā)動內(nèi)戰(zhàn)的日日夜夜,他有了明顯的政治傾向。
在上海解放后不久,也就是他和肖老太太結(jié)婚后不久,他便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后來成為上海鼓風機廠工會的積極分子和骨干。而在當時,共產(chǎn)黨員人數(shù)并不多?;诖?,薛功瑾成為公安部組建公安技術(shù)隊伍的人選之一。肖老太太憑借薛功瑾的政治面貌和技術(shù)能力的光環(huán),進入公安系統(tǒng),當然這其中也不乏她的堅強,不乏她對新社會的認知。
至于她的兒子,老大薛建國,就是這個單位的副處級退休干部,一級警督,大兒媳吳云花退休前更是人人皆知的高級警監(jiān),財務(wù)處處長。老二薛建軍,退休前在一家國企擔任領(lǐng)導(dǎo)職務(wù),作家協(xié)會會員,二兒媳陳川菊在解放軍某部退休,享受部隊副師職待遇。
夠了,這是一個紅色之家,是一個父母、長子和長媳、次子和二兒媳都是黨員的家庭。在那個時代里,誰能不將這種紅色模式作為追求的最佳家庭模式?而肖老太太并不滿足,她并不將這些職務(wù)、社會名譽放在眼里,她認為,她用一生的隱忍,成就了丈夫,成就了丈夫的家族。那么,她深層次的追求在哪里?
“媽,你從小的時候就喜歡越?。俊苯ㄜ娦⌒囊硪淼匕l(fā)問。
“家鄉(xiāng)戲。我從小就唱?!?/p>
“媽,你還喜歡滬???”建軍又一次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在上海待了十多年呢?!毙だ咸诳措娨暲锏脑絼 都t樓夢》,電視的音量不大,老太太清晰地作答。
建軍不會忘記和母親的一次對話:“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彼p輕吟誦著劇中的唱詞。
“你怎么記得這么多的詞?”肖老太太有些疑惑。
“媽,你忘啦,我小時候就偏科,《紅樓夢》里的詩詞基本上都能背下來。連小飛飛也會背誦很多古詩呢?!?/p>
小飛飛是建軍的外孫女,已經(jīng)上小學三年級了。每年春節(jié)或者暑假期間,小飛飛都會隨姥姥、姥爺參加以太姥姥為中心的大家庭聚會。在一次大家庭聚餐中,建軍無意中談到年輕一輩對入黨的認識。
建軍指點著每個人的座位,調(diào)侃道:“在座十人,黨員八個。”小飛飛跳著舉起手,道:“姥爺,你說得不對,應(yīng)該是九個?!彼D(zhuǎn)向肖老太太分辯說:“還有我呢。我姥爺當過黨支部書記,他早就發(fā)展我啦!”肖老太太拍拍飛飛的肩膀,笑道:“好,好,算你一個。以后長大要爭取喲。”
大兒媳吳云花不失時機地喚她的外孫子:“小平平,太姥說讓你們長大后都要爭取入黨,好不好?”大約是肖老太太和老伴薛老太爺,在70多歲的時候,已經(jīng)失去或者叫放棄家庭事務(wù)的話語權(quán),因此很多事務(wù)都交給下一代去處理。尤其是前幾年薛老太爺以85歲高齡逝世后,肖老太太更不曾主動拿主意。太姥爺和太姥姥就如同兩尊“佛”,被第二代和第三代供奉起來。
看得出在這個大家庭中,建國和建軍這第二代人的主導(dǎo)作用。其實,老大建國忠厚平和,二兒媳陳川菊擅做具體事務(wù)不善言談,大家庭事務(wù)的話語權(quán),更多地落在老二建軍和大兒媳吳云花身上。倆人都有些霸道,卻也不乏與眾不同的能力。第三代毫無話語權(quán),不過好在都聽話。
肖老太太近幾年更關(guān)注的是重孫輩,在她凝望重孫輩的目光中,依稀流露出童真。或許,她在凝視眼前的重孫女兒,也在回憶自己的童年時光。說起自己的身世,無非“北漂”。從桐鄉(xiāng)漂到上海,再向北漂,從上海漂到北京。
一條小河彎彎,向東流淌,在家門口蕩起層層波紋。家門口有幾級石階。20世紀20年代末,肖老太太出生在這里。30年代初,那個時候的肖老太太,光著兩只小腳丫,扎著兩個小辮,比飛飛還要小許多。她坐在石階上,依偎在母親的懷里,目送小船的離去。
這只小船承載家里賴以生存的生產(chǎn)資料,被累彎了腰的父親慢慢地搖著木櫓,消失在遠處的茫茫白霧之中。也許在三天或五天之后,她依舊會依偎在母親的懷里,期待著父親的小船從遠處茫茫的白霧中駛來。父親不僅會帶來日常生活所需,還會給她帶來很多很多好吃的糖果和點心。她是獨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桐鄉(xiāng)——江南水鄉(xiāng),江南魚米之鄉(xiāng),更是著名的杭州絲綢原材料蠶絲的產(chǎn)地。
“桐鄉(xiāng),比寧海富裕多了?!边@是肖老太太說過很多遍的話,也是對家鄉(xiāng)人杰地靈的贊美,或許還有闊別近80年后對家鄉(xiāng)的思戀。
淞滬之戰(zhàn),國民黨軍慘敗。一部分軍隊退到村里,戰(zhàn)火燃到桐鄉(xiāng)。日寇飛機呼嘯,村里一片火海。她的母親就是在日寇飛機的轟炸中身亡的。那時肖老太太僅有12歲。肖老太太對日本鬼子的仇恨是很深的,這種刻骨的仇恨,也深刻地影響到下一代。
這里不妨提上多余的一句,20世紀70年代初,正值中日關(guān)系正?;跗冢依隙ㄜ娕阃瑥膶幒@霞襾淼男」霉萌ス蕦m參觀,恰巧在珍寶館臺階上與一群日本游客相遇。他居高臨下,怒目而視,這群日本人居然連連退后,惶恐不已。看到那些日本人的恐慌,薛建軍哈哈大笑,拂袖而去。這是舊話,不提也罷。
且說肖老太太,從此家境一落千丈。肖老太太的父親難以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身體和精神每況愈下。肖老太太的快樂童年就此結(jié)束了。她要照料父親,還要和患病的父親共同支撐起這個破碎的家。
抗戰(zhàn)十四年,百業(yè)凋零,日子愈發(fā)艱難。父親將她送出桐鄉(xiāng),北漂上海。她在上海給一個私營業(yè)主家做用人。按現(xiàn)在的話講,便是家政服務(wù)。所謂的私營業(yè)主,用“文化大革命”前的說法,叫小資本家。這種小資本家,在上海一抓一大把。憑借著江南水鄉(xiāng)人的聰慧、古樸和實在的性情,勤快而不失分寸的性格,她兩年來和這戶小資本家家人的相處,居然成就出女主人與她結(jié)拜姐妹的一段傳奇!
在她的干姐姐和干姐夫的穿針引線之下,她與薛功瑾結(jié)為伴侶。十多年之后,她雖然已是一名黨員,在“文化大革命”中卻偏偏時常回憶和惦念這個干姐姐。而那個知冷知熱的干姐姐的社會身份是一個“資本家的老婆”。
離開用人的工作,是不情愿的,只因為她已經(jīng)為人妻,也注定要為人母。在那個瘋狂的階級斗爭年代,肖老太太卻以“人性論”的思維看待主人和用人的關(guān)系,也許與她幼年與世無爭的生活有很大的關(guān)系。新婚不久,肖老太太懷孕了,懷了大兒子建國。臨產(chǎn)之際,丈夫薛功瑾卻做了一件令肖老太太永遠也不能原諒的事情。老大建國快70歲的年紀了,肖老太太對薛老爺子的怨恨也一直帶到今天。
蔣介石退守臺灣,自然被視作人民公敵。上海遭受轟炸,斷電成為常態(tài)。在似明似暗的一間小小房間里,向外望去,弄堂里一片黑暗。
“快生了,預(yù)產(chǎn)期在這幾天,該生產(chǎn)了。明天或后天,我就要進海倫路醫(yī)院的產(chǎn)房?!彼行┎话?,又有些羞澀地說。
薛功瑾沉默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笨吹贸觯行┬纳癫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薛功瑾是她的丈夫,是她依托終身的男人?;蛘咚谕馊巧下闊炕蛘呤莵G了工作?她為她的丈夫擔心,更為眼下自己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擔心。
丈夫,是女人的依靠,也是她肚子里孩子的依靠。她不能想象,離開丈夫這個男人,她會怎樣。她想起自己的父親在搖著櫓,想起在那條彎彎小河的臺階上母親的親吻。但是,她知道,回不到從前!
“芬蘭,我把錢都寄回寧海了,父親大人要買幾畝田。我現(xiàn)在手里一點錢也沒有。我會向工友借錢?!泵鎸ζ拮拥淖穯?,薛功瑾有些驚恐和愧疚。
憤怒,除卻憤怒,依然是憤怒!在早已成為世界大都市的花花大上海,她竟嫁給了一個貪圖家里有幾畝薄田的男人!她的夢,瞬間被打得粉碎。也就是那個時刻,她知道不能把男人作為依靠。如果說得更準確,她更思念在晨霧中搖著櫓的那個男人,更將希望寄托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堅定了一個女人的定位。
這個家,從那一刻起,開始了心的分歧。雖然都是北漂,漂到上海,芬蘭夢想的是融入這個大上海的生活,因為她的干姐姐就是她的楷模。她努力學越劇,學滬劇,她要立足于十里洋場。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過是一個手藝人,仍是貪圖二畝薄田的農(nóng)家子弟!
盡管相守六十年,心的離異卻是注定的。盡管當時寄去買田的大洋,因為實施土地改革而匯回,老大平安降生,老二、老三也相繼出生。肖老太太隱忍了許多年。
可以想象,隨著薛功瑾奉調(diào)入京到公安部科技實驗廠,自己得到參加社會工作的機遇,肖老太太絕不會再甘心做家庭婦女。
女人,要自強,要靠自己!在公安部科技實驗廠1959年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上,她以一名家屬兼臨時工的身份,登臺演唱了一段滬劇片段《羅漢錢》。臺下掌聲如潮。因為這次演唱,年幼的建國和建軍,都依稀記得父親與母親曾有過爭吵。
在大庭廣眾之下的這段《羅漢錢》,暴露出夫妻間情感的裂痕。
薛功瑾在職業(yè)生涯中曾經(jīng)輝煌過,在這保密單位令許多人向往的崗位上,他曾經(jīng)以公安部技術(shù)尖子的身份,參與很多科研項目。他有過“特權(quán)”,可以在這個科技實驗廠里踏足每一個角落;他可以將設(shè)計圖紙攤開在臥室,卻禁止肖老太太進臥室一步。而肖老太太的工作區(qū)域是極為有限的勞保供應(yīng)室。
根據(jù)“保密條例”的規(guī)定,她在這個工廠的行動范圍受到嚴格限制。薛功瑾曾經(jīng)多次受到公安部部長和軍隊首長的接見,而肖老太太從未被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所關(guān)注。
至于肖老太太的父親,生于南國水鄉(xiāng),逝于南國水鄉(xiāng)。按照當?shù)氐牧曀?,肖老太太的父親沒有續(xù)弦,更沒有男性后人,作為女兒的肖老太太,自然沒有繼承的身份。于是,同族中的兄弟將其送終,家產(chǎn)歸送終者所有。肖老太太在1958年參加工作后才有一點工資收入,偶爾寄些錢回家以示孝道,畢竟夫妻感情不和,又要撫養(yǎng)三個兒子,她心里也苦。1965年奔喪時,她已40多歲,也就了卻了對父親的掛念。
肖老太太幾次拷問自己:母親早已遠去,父親又已離世。是幸事,還是不幸?
門鎖扭動,晚間七點,正在播報《新聞聯(lián)播》。建國推門而入。
“媽,云花做了點豆腐,你吃點,看看順口不,挺軟的?!崩洗蠼▏弥粋€飯盒進來。肖老太太的兩居室有三把鑰匙,一把在肖老太太的手里,一把在老大建國的手里,還有一把,在老二建軍的手里。
“不用了,你拿回去吧!”肖老太太眼睛都沒轉(zhuǎn)過來,仍舊盯著電視屏幕。近來,她總感到體乏,也很少出門。除去遛遛小狗,哪里也不想動。前些年和張秀萍經(jīng)常往來,現(xiàn)在張秀萍已確診為胃癌,她們就只通過電話,扯些閑篇。在家看看電視劇,看看越劇、滬劇,倒也隨意。
建國把飯盒放在桌上,陪著肖老太太看《新聞聯(lián)播》。母子倆認真地聽著播報,卻一句話都沒有。每天,建國都會過來陪著肖老太太看電視,實際上是對老媽不放心。有過很多報道,獨居的老人在家里摔跤爬不起來,而家人卻不知道,釀成大禍。好在建國居所離肖老太太近,可以每天“報到”。在他看來——“報到”類似古人每天向長輩“請安”。
他慶幸,所里這次經(jīng)濟適用房的安置方案,照顧到很多已經(jīng)退休多年的老同志。他才能通過交舊房換新房的方式,將母親接過來。那次安置方案里,明確了以2009年年底的在冊人員為依據(jù)。老父親雖在2010年逝去,卻在調(diào)整范圍之內(nèi),而肖老太太因工齡短,且不是退休干部的身份,沒有調(diào)整住房的資格。
在挑選房間時,建軍也陪著肖老太太到了現(xiàn)場,兄弟倆不約而同地選了這個房間。這套單元房,就在建國家的隔壁,一墻之隔。所里的老人都說肖老太太沾了老薛的光,而兄弟倆人每次談?wù)撈饋恚耘f為老父親唏噓。
終于看完了《新聞聯(lián)播》,建國將拿來的飯盒又捧到懷里,說道:“媽,你還有事嗎?要沒有,我就回去了。”
肖老太太喚住他,道:“寧海來信,說是老宅要拆遷。具體情況向綠妹了解沒有?寧海的東西我不沾,具體錢數(shù)也不曉得,總還有50多萬吧。這些都是你們兄弟倆的,你和老二商量沒有?”
建國返身又坐下來。綠妹,是自己的小姑,和自己年齡相仿。他知道老太太的想法,父母親一輩子感情不和,經(jīng)濟上從無往來,老太太一生要強,自然會說出這些話來。他有些無奈,道:“老二的意思是老媽在,不能把錢分掉。那是老媽的養(yǎng)老錢。老二說得也對?!?/p>
肖老太太很不高興,問道:“我說的話沒用啦?告訴阿毛,就說是我定下來的?!?/p>
既然肖老太太說出這話,建國心里當然有數(shù)。阿毛是老二的乳名,老二脾氣大,但從小就聽老太太的。只是這十來年從風風雨雨中過來,老二始終在家庭矛盾的風口浪尖上。他的性情,連老太太也要讓他三分。在這個家里,誰都知道建軍的孝心,知道他的辦事能力,同樣也都知道他是永遠把控不了的一匹野馬,誰都難以了解他的內(nèi)心。而老大建國,近七十年如一日地平和,性情就如巴金先生的小說“激流三部曲” 《家》《春》《秋》中的老大。
建國笑了笑:“嗯,聽老媽的?!?/p>
建國站起身,看到茶幾前有一小片小狗吃剩的碎骨渣,順手清理干凈,起身回自己的家。剛進家門,便聽到女兒在訓斥外孫,外孫平平已經(jīng)上小學一年級了,女兒管平平的學習。小平平常常被女兒薛寧訓斥得眼淚汪汪。
“你怎么那么笨哪,教你幾遍了,還記不???喝西北風吧!你知道長大以后,就得靠本事吃飯!你姥姥就是你的榜樣,別學你姥爺,平平淡淡的。你知道你姥姥是誰嗎?公安部第四研究所的財務(wù)處處長,好好學學你姥姥!”
女兒薛寧對兒子的訓斥,老大建國聲聲入耳,卻裝作沒聽見。他不能因為發(fā)泄積憤,使自己在家庭中處于尷尬的境地。更何況,用當今人們習慣的思維去考量,在他人的眼里,女人的地位,理當在男人之下。
“這是財務(wù)處處長吳云花的愛人,薛建國?!毖芯克k公室主任在向賓客介紹每一個參加晚宴的人員時,都會這樣介紹。他反感這種介紹模式,卻無能為力。他很少參加這類的宴請,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社會交往中的介紹模式。
權(quán)力,就是資本。作為警監(jiān)級別的吳云花,只需要一個暗示,就可以把行政撥款的幾百億資金,從建設(shè)銀行移到工商銀行。對于這樣一個存款大戶,任何一家銀行也不敢小視,畢竟是爭奪業(yè)績的頭牌對象。吳云花把單位的資金放在哪家銀行,是她職權(quán)的正常行使。在研究所的春節(jié)團拜會上,人們依然這樣介紹——“這是吳處長的愛人,薛建國”。
他覺得,男人比女人社會地位高,才是正常的家庭格局。所以每逢此時,建國多少有些尷尬。他不喜歡也不適應(yīng)這種場合,情愿在家里吃兩個饅頭喝一碗茶。
這種社會地位的差異,也帶到了他們的家庭生活之中。前幾年,在薛寧結(jié)婚后不久,兄弟倆見面閑聊。扯到婚房的布置時,建國當即開車,吳云花作陪,請建軍和陳川菊到望京去參觀女兒和女婿的婚房。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車程,來到薛寧的婚房前。建國取出手機聯(lián)系女兒,卻幾次被掛斷。
“或許他們外出了?也不該不接電話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不方便接手機?”建國自言自語,又轉(zhuǎn)過身,看看建軍和弟媳陳川菊,似有白跑一趟的歉意。
其實,女兒女婿的婚房雖然是他們老兩口買下的,但是名字掛在女兒薛寧的名下。畢竟是婚房,他們沒有給自己留下鑰匙。
倒是吳云花心有不甘,道:“我再打一遍?!睕]承想,吳云花剛剛撥通了電話,薛寧便回道:“媽,有啥事?”
“你在哪兒呢?”吳云花問。
“就在家里,搞衛(wèi)生呢。”薛寧答道。
電話打通了,四人遂上得樓去。建國敲開門,卻見女兒薛寧和女婿季霄在踢毽子,一個40多歲做家政服務(wù)的女人正在擦拭窗戶上的玻璃。建國有些惱火,問道:“我打電話,你怎么不接?”
薛寧笑道:“我想您沒什么事,只是我這里忙?!?/p>
沒待建國答話,建軍冷冷一笑:“寧寧,你根本沒把你爸爸放在眼里,你別忘了,這是你親爸爸?!闭f罷,對建國笑道:“我先出去抽支煙。”徑自下樓去了。
建軍雖然脾氣大,但畢竟這是哥哥的家事,只能心里罵侄女寧寧是個王八蛋,亦不便直接把寧寧痛罵一番。吳云花看出建軍的不悅,幾次打電話想把建軍叫回來,建軍執(zhí)意不回。倒是陳川菊打圓場:“嫂子,建軍的狗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寧寧她們都挺好,就行了?!?/p>
一路返回,都無言。在建軍看來,婿不肖,女之過。如果女兒都不懂得敬重自己的爸爸,又有哪個女婿會把岳父放在眼里?
回到研究所,建軍駕車和陳川菊回萬壽路原總后勤部的住所。
建國與吳云花心里也不自在。建國本想帶弟弟和弟妹陳川菊看看女兒的婚房,然后一起吃頓飯。誰料得建軍挑眼,不光是不歡而散,更是留下晚輩薛寧不懂事的評價。
回到家里,建國仍然憤憤然,對吳云花說道:“老二難得去一次,寧寧也太過分了!”吳云花雖然認可寧寧辦事不對,卻還是說道:“寧寧還小,哪懂得應(yīng)酬。建軍給臉子看,難道就對了?建軍是長輩,怎么就不能退一步?”
話說到這一步,建國也不想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有礙安定團結(jié)。唯一的女兒出嫁,這個家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再往多了說,隔堵墻,還有一個老媽。
“建軍的脾氣太大了,真不知道是怎么讓你們家慣出來的!建軍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擺譜?”吳云花也憤憤然,只因為說好讓建軍看女兒的婚房,建軍卻沒給女兒面子。
“你別廢話了,建軍不是省油的燈?!?/p>
“不就是他有一幫信服他的發(fā)小嗎?咱們剛結(jié)婚的那個時候,總有人跟我說,是建軍的鐵哥們,是建軍的什么人。我到現(xiàn)在也沒整明白。”
的確有為數(shù)不少的人,在以這種方式向吳云花介紹自己?!皡翘?,我是建軍的朋友,你聽他說起過我嗎?我們是鐵哥們兒!”吳云花搖搖頭,建軍在社會上從不和別人稱兄道弟,怎會有鐵哥們?怎么能令那些年齡與他相仿的發(fā)小們折服?
事情很簡單,不過是建軍打過一場架,這場架,與眾不同。
在吳云花的眼里,建軍和原配妻子離婚后,獨自帶著兒子毛毛生活,每天把剛剛會說話的兒子抱到單位的幼兒園,然后去上班。她看到的是一個經(jīng)濟狀態(tài)很糟糕的男人,也同樣是一個掙扎在最底層的工人!在薛家老二身上,她看到的是無奈,也看到他撫養(yǎng)兒子小毛毛的艱難。
公共汽車八場剛剛投入運營時,建軍的兒子毛毛僅僅1歲零4個月,便被送入場辦托兒所。建軍不想讓母親過于操勞,每天抱著兒子上班,下班再將兒子抱回父母的家。他只是一個剛剛調(diào)到公交系統(tǒng)的工人,收入也有限。要支付兒子在單位托兒所的應(yīng)交費用,也要給父母交一些生活費,因為每天自己和毛毛都在那里吃晚飯。
那是建軍一生中最狼狽的歲月。他甚至連在月底到食堂就餐的飯票都沒有。他只有在單位午休之際,回到剛剛分配給他的那個福利房里,用電爐做一鍋半生不熟的米飯,撒些鹽,或者倒點醬油充饑。
而吳云花是公安系統(tǒng)編制中的正式干部,她不會把企業(yè)中的一個工人真正放在心里,她有社會地位的優(yōu)越感。在她眼中,薛家老二只是一個落魄男人。
“別招惹他,他不是省油的燈!”這是建國對建軍的評價。
的確如此,建軍不是省油的燈。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在木樨地旁邊有一家復(fù)興醫(yī)院,這家復(fù)興醫(yī)院當時隸屬公安部。就在這個醫(yī)院的太平間旁邊,有過一場流血事件。流血的,就是薛家老二建軍。1967年底,“紅衛(wèi)兵運動”被淘汰,那些“破四舊、立四新”的日子蕩然而去,一群想著“老子英雄兒好漢”的“好漢們”無所事事。
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一群十四五歲的少年娃湊在一起,誰都難料下一步的命運。想到下一步的歸宿,大約就是上山下鄉(xiāng),去山西或陜北插隊當一個農(nóng)民。或者是內(nèi)蒙古的軍墾,云南的農(nóng)墾?
在太平間門口,一群軍隊干部的子弟將建軍包圍。來的有近百人,有海軍大院的,有空軍大院的,還有總后大院的一群少年。
“建軍,政法干校的朋友讓我們來收拾一個人,怎么是你?”來的近百來號人中間,也不乏建軍認識或間接認識的。這百來號人瞬間散去。
“既然都認識,就算了?!闭ǜ尚T豪镆粋€外號叫“老鴿子”的笑著說,“咱們談?wù)劙??!?/p>
此時只有六個政法干校的干部子弟。就在建軍放松警惕之際,一把鋼絲鎖狠狠地掄在他的腦后。建軍的身體晃動了一下,血已經(jīng)從腦袋上流下來。頓時,現(xiàn)場所有人作鳥獸散。好在此事發(fā)生在醫(yī)院門口,急診室里醫(yī)護人員立即為他縫針包扎。肖老太太趕來,自然是交了醫(yī)藥費。追問起來,建軍卻裝糊涂,只說是路過,被幾個人誤傷,心里卻在盤算復(fù)仇的具體細節(jié)。
建軍后來終于明白事由。原來他曾嘲笑過院里一個外號叫“汪狗”的人,笑他男不男女不女,把他媽媽的香水灑在身上?!巴艄贰背兄Z他們,如能“收拾”建軍,就送他們兩套軍裝。
建軍立即將這六個人的住址查詢清楚,包括“汪狗”。
就在第二天下午,建軍集合七八個人,在短短的十多分鐘內(nèi),連闖六家家宅,五個腦袋幾乎同時流血,有一個不在家幸免。建軍的突襲大獲成功,以至于腦袋被打破的那些小子還沒明白過來,襲擊者早已離去。當然,建軍雖然策劃,卻沒有露面。復(fù)興醫(yī)院的急診室頓時又忙碌起來,可以想象急診室里五個頭破血流的患者,相視之中,是如何的狼狽!
“老鴿子”是公安系統(tǒng)在木樨地一帶知名的頑主,曾加入過聯(lián)動組織,還做過小頭目。而這次在與建軍的較量中被建軍折服,建軍因此聲名大起。“老鴿子”也曾經(jīng)想報復(fù),無奈建軍出行,必帶匕首,自然有“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的心態(tài)。
得知政法干校謝副校長的兒子“老謝”也是建軍的朋友,挨了一頓臭罵的“老鴿子”才死了心。其實,政法干校另一名張副校長的兒子,也是建軍真正要好的同班同學。更何況建軍拿命來換,誰敢換?誰又敢玩真的?
說來也怪,建軍從此退出江湖,每日里只是下下圍棋,很少出門。多年后有人問及此事,建軍只是笑笑,從不作答。
“媽,您那時候帶著三個禿小子,在家也夠鬧心的吧?”吳云花曾經(jīng)問婆婆。肖老太太搖搖頭:“他們在家都不鬧。老大在外也不鬧事,老二鬧事不會帶回家來。老三已經(jīng)走了,就不提啦?!泵看危だ咸恼f話都滴水不漏,話從不說破,也絕不說滿。
“媽,又要月初了,該去醫(yī)院開藥了。讓建國替你跑一趟吧,都90多歲的人了,自己乘公交車去醫(yī)院開藥也不安全。”吳云花又道。肖老太太搖搖頭,說道:“我還走得動,你們事情多,不用啦?!?/p>
“媽,建國已經(jīng)和建軍商量過了,兄弟倆回一趟寧海,辦理老爸的房產(chǎn),所有資料和證明都齊全了。這筆錢,您看怎么處理?”吳云花又問。
肖老太太毫無表情,回答道:“你們商量辦吧。”
每次和婆婆對話,吳云花都沒有得到過婆婆的正面回應(yīng)。這老太太是一顆脆嘣嘣的銅豌豆,水米不進。這就是肖老太太的性格,用吳云花的話來講,這是一個一輩子都咬緊牙關(guān)的“江竹筠”!
江竹筠是小說《紅巖》中的人物,性格堅強,鐵嘴鋼牙。
其實這也表現(xiàn)出肖老太太人生的一種態(tài)度。年輕時靠父母靠不住,結(jié)婚后靠丈夫靠不住,而今只有這兩個兒子,也各自成家立業(yè)。她和小狗小黑朝夕相伴已經(jīng)十年。即便兒子能有孝心,又能靠得多少?只有靠自己。眼下生活還能夠自理,真的倒下,也就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