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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喝不夠的家鄉(xiāng)水

如煙飄散的故事 作者:潘以駿


第二章 喝不夠的家鄉(xiāng)水

北京城區(qū)中心的房價高得離譜,確實令人不解。這也許是常人永遠想不通的,南宋的臨安城內(nèi),寸土寸金,而今寧海雖是四線小城,房價也與日俱增。

薛家,在寧海這座縣城里,也曾是名門望族。老大建國曾經(jīng)問過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姑:“近代著名畫家薛天壽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小姑答:“薛天壽是天字輩,往下是為字輩,再往下是功字輩,再下面,你們這輩是建字輩。算起來,薛天壽應當是你太爺輩的。咱們這一支好幾代都是長子,所以是歲數(shù)大輩分小。說起來,你太爺在清末還曾經(jīng)考取過舉人,只是到你爺爺輩,便沒落下來?!?/p>

小姑說的話,建國是相信的。20世紀60年代,他曾經(jīng)看到過爺爺奶奶的婚床,古色古香,據(jù)說價值不菲。他曾想過,爺爺奶奶的結婚應當在20世紀20年代初,或許太爺家族的敗落和清朝的滅亡有關。

薛功瑾的父親薛為信,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給子女們分了家。按照老祖宗的規(guī)矩,三個姑奶奶沒有份額。四個兒子,老大和老二各得兩間房產(chǎn),老三和老四各得一些錢和物。如今薛功瑾兩間房子的遺產(chǎn),估價約為50萬元,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數(shù)額。

肖老太太雖然文化層次不高,但是也認得字,讀得書報。她寫下一份“本人年事已高,自愿放棄對丈夫遺產(chǎn)的繼承權”的文書,交給建軍道:“你看一下,這樣寫,可以嗎?”

建軍看罷,隨手遞到建國手里,問:“老爸從10多歲就離開老家,爺爺給他們這輩兒人分家后,老爸幾乎沒住過。寧海的房產(chǎn)這幾十年都是大姑和小姑代為出租和維修,總要表示一下?!眳窃苹☉暎骸皩Γ贸鲆蝗f來,表示一下就可以?!?/p>

建軍的目光看了看建國和陳川菊,卻見二人又看著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表態(tài)。此時情景倒有些微妙,遂笑道:“媽,老爸的東西就是你的,你說給姑姑她們多少,你拿主意,剩下的你留下養(yǎng)老用吧。真要住個院,有個治療,花錢跟流水似的?!?/p>

“呸呸呸,烏鴉嘴!老太太身體那么棒,過百歲!”吳云花笑著打趣。

在這四個第二代人里,就吳云花和建軍叔嫂二人口才好些。

建軍佩服嫂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變通能力。在他眼里,嫂子的作秀能力堪稱一流。秀,無非作秀。作秀的能力也是能力。

他記得老媽說過這樣的話:“你和川菊剛結婚那會兒還好,這十多年爭爭吵吵,我都煩了。建國和云花他們兩個出去都手拉手。你也60多歲,你們的感情就那么遠了?”對肖老太太的責怪,建軍一般是奉行“三不”原則——不頂嘴,不解釋,不接受。

媽,你可知道,我為哥哥抱不平!十多年前,他們曾結伴出國旅游。同行的有建國、吳云花、建軍、陳川菊和薛寧的婆婆歷妮,另一人為吳云花在社會上因業(yè)務合作而結識的一個私企女老板。在新馬泰旅游期間,建軍親眼看見云花對哥哥的漠不關心,從而對建國的生活處境感到擔心。

在新加坡機場,陳川菊拉著夫妻倆的旅行箱在前邊走,歷妮倒背著手隨行,吳云花與同行的這位私營女老板手挽手談笑風生,而建國推著四人的行李吃力地尾隨。

“怎么啦?”建軍來到哥哥身邊問。

“有些發(fā)燒,沒事?!苯▏?。

建軍無言,將行李車接過來,推向前去。而那個曾經(jīng)在高速路上秀恩愛的嫂子,卻始終挎著那個老板朋友的臂膀。在新加坡他和陳川菊寸步不離地陪伴哥哥,他知道,哥哥唯一最親最親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說這一次算作吳云花對丈夫的忽略,在泰國旅游城市芭堤亞的一幕,更讓建軍涼到心底。在芭堤亞,他們乘坐當?shù)氐囊恢豢焱?,?jīng)過近一個小時的海浪飛濺,到達一處風光秀麗的島嶼。船上劇烈的顛簸和沉浮,令大多數(shù)旅客身體不適,不少人已經(jīng)陸續(xù)在船上嘔吐開。

在這同行的六人中,暈船的有兩個人,即建國和陳川菊。建軍將陳川菊扶下船,安置在碼頭上的長欄上時,卻一眼望見建國在泰國船員的幫扶下,艱難走下船來。他急忙跑過去,將建國也攙扶到長欄上。

長欄內(nèi),便是偌大的一個海鮮餐廳。吳云花和那個女老板興高采烈地評論美食。侄女的婆婆歷妮在沙灘上的特色小商品展前駐足,而在自己身邊因暈船而嘔吐不止的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妻子,一個是自己的哥哥。他瞬間明白,陪伴他們的只會是自己,絕不會是第二個人!

夠了,他已經(jīng)把嫂子吳云花的秀恩愛看得透透的。一次新馬泰之行,他認定,自己的哥哥不過是“妻奴”罷了。

事隔多年之后,建軍曾向哥哥談及此事,建國只是淡淡地笑道:“你是胡思亂想,男人要有承擔。你想讓你嫂子去推行李車?你這脾氣呀,是川菊把你慣壞了?!?/p>

車速120公里之內(nèi),四小時已過濟南。建國顯得有些興奮,他打開車載錄音機,車廂里響起悅耳的旋律。一曲《梁?!?,如潺潺流水。畢竟,他也已經(jīng)有八年沒有回過家鄉(xiāng)。建國和建軍不一樣,建軍滿打滿算,回寧海不過兩次。

第一次他還在肖老太太的懷里,幼年的他手里拿著山芋,幾只大公雞圍著他啄食。他哭喊著:“姆媽,雞要吃人的?!边@就是他剛會說話時鬧出的“雞要吃人”的笑話。

再一次便是在寧海住了兩個晚上,待了一個白天。他最大的印象不過是參觀一下在父親名下那個三十多平方米的破舊老宅。

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盡在老大建國的心中。因為,他對家鄉(xiāng)太熟悉了。他清楚地記得那時父親已患有老年癡呆癥,卻又幾次夢回故里。八年前,他和吳云花攙扶著年邁的父親踏上這塊土地,這塊讓父親魂牽夢繞的地方,只是為了圓風燭殘年的父親一個回鄉(xiāng)夢。

建國曾經(jīng)將這里認作自己一生的歸宿。在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社會潮流中,他嘗試選擇這里作為他的歸途。

說起來,建國是不幸的,但又是幸運的。作為長子,父親薛功瑾對他有著特有的無限寄托。薛家的長子長孫的身份,是套在建國身上的枷鎖,也是光環(huán)。從小學起,他就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1964年考入當時北京的重點中學——三十五中。

他驕傲,他為弟弟們做出表率。在當時,有這樣一句話,叫作“四中八中三十五”, “三十五”也就是指北京第三十五中學。三十五中曾經(jīng)是學子們向往的地方。盡管今天的三十五中已失去曾有的光環(huán),仍不能抺去曾有的輝煌。她的前身為北京著名的百年老校——北京志成中學,曾出過不少名人。而且,“文化大革命”前,這所學校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干部子弟為數(shù)甚多。

在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那個時期,建國獨自在寧海生活了近半年,深刻地了解家鄉(xiāng)親戚之間的人際關系、當?shù)氐牧曀着c地理環(huán)境,為今后回家鄉(xiāng)插隊做足了功課。倘若去陜西或山西插隊,或者去黑龍江和云南軍墾,還不如回到家鄉(xiāng)寧海。

上海叔叔薛功良的大女兒,乳名叫小毛,是1969屆初中畢業(yè)生,也已經(jīng)將戶口轉(zhuǎn)至寧海秧田頭城關公社。在當時看來,城關公社緊臨縣城居民區(qū),早晚會被城鎮(zhèn)化,而將這些農(nóng)民戶轉(zhuǎn)為居民。這個猜測,確有預見性。只是,由于肖老太太的舍不得,建國回鄉(xiāng)插隊的戶口遷移一拖再拖。

誰料想,建軍1969年年初應征入伍。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建國在京被意外地分配工作,到郊區(qū)房山化工廠做了一名儀表工。偏偏就從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跌入低谷。

在薛功瑾的三個兒子里,建國是長子,在老家的傳統(tǒng)觀念里,長子的地位在家庭里僅次于父親。

從小學一年級起,老大建國就是品學兼優(yōu)的好苗子,他的成績始終優(yōu)秀,也不乏對科技知識的探尋熱情。老二建軍不愛啃書本,平時貪玩讀雜書,考試時臨陣磨槍,憑小聰明。平日里成績一般般,每逢考試,成績也還不錯。也是命中有緣,建軍就是信服哥哥,偏要將考中學的第一志愿報到三十五中,恰恰如愿。從小,老大建國就是老二建軍的榜樣。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娲祦砹藳鏊娘L……”

這首歌是經(jīng)典歌曲,家喻戶曉,人人皆知。1964年,建國經(jīng)學校推薦,加入了北京少年宮科技天文小組。當時北京少年宮設址在北海公園的西北角。往東一點,就是明末崇禎皇帝吊脖子的景山公園。

一個初中學生,能夠參加北京少年宮的活動,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每周日,他都會憑借少年宮頒發(fā)的證件,自由出入北海公園。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學生,倘若沒有“文化大革命”,也許他會一直優(yōu)秀下去,考高中,上大學……

卻偏偏趕上“停課鬧革命”的年代,他的命運被歷史“校正”過來。老二建軍入伍,學校將北京有限的招工指標落到老大建國頭上,也可以算作一件幸運的事情。

只可惜,建國卻沒有這個緣分。在化工廠上班后不久,由于化工氣體污染,一些新進廠職工陸續(xù)出現(xiàn)肝部不適,臨床診斷為轉(zhuǎn)氨酶指標異常偏高。建國就是其中的一個。經(jīng)過醫(yī)生診斷,病休半個月。半個月后,指標正常,建國又繼續(xù)上班。上班不過月余,轉(zhuǎn)氨酶再次異常升高,沒奈何,只好再休病假。

今天,人們對化工的污染有了理論和實踐上的認識和防范。而當時新中國的化工事業(yè)處于起步階段,誰曉得污染?包括中國首次原子彈爆炸成功,在試爆基地,無數(shù)為新中國國防事業(yè)而奮斗的精英們,曾在核試驗的現(xiàn)場歡呼雀躍,而未能為自己的健康做必要的防護。

建國斷斷續(xù)續(xù)地病休,周而復始,終于淪落為長期吃勞保的病號,而逐漸被這家化工廠的領導們所淡忘。在建國的頭上,再也沒了長子長孫的光環(huán),也沒有了學生時代的優(yōu)越,更失去了父親薛功瑾對他的寄托和期望。

建國參加工作的十年,也是他最郁悶的十年。

轉(zhuǎn)機,來自一個偶然的機會!此時的建軍早已退役,被分配到一家醫(yī)療器械廠。通過幾年在生產(chǎn)車間的磨煉,建軍已成為車間生產(chǎn)的技術骨干,也許這種掌握生產(chǎn)技能的悟性,源于他的父親——那個在公安部科技實驗廠的技術尖子。

那時,建軍作為一名生產(chǎn)班組的骨干,經(jīng)常要帶領一些工人到北京開關廠去加工鋼板板材。當時國產(chǎn)鋼板晶體結構不穩(wěn)定,平整度不佳。在北京東郊,唯有開關廠一家有調(diào)整鋼板晶體度的平板設備。在開關廠平板機旁,也不乏前來加工的外來單位。

建軍到這里加工板材,已經(jīng)是熟門熟路了。原先還有一個叫孫永春的業(yè)務員陪同前來聯(lián)絡開關廠生產(chǎn)科,熟悉后,聯(lián)絡開關廠生產(chǎn)科的事便交給建軍去辦。這個孫永春,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生產(chǎn)科業(yè)務員,他曾在北方交通大學任系主任,不知道說過一些什么不合時宜的話,被打成右派,下放到醫(yī)療廠,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官復原職。

建軍的談吐與氣質(zhì),給這個孫永春留下不壞的印象,他便一再鼓勵建軍高考。建軍也不滿足于現(xiàn)狀,但考慮到自己上初中時的極度偏科,一心只想走文學的路,在文學的路上去闖。

“你是薛家老二?”突然有一個前來加工鋼板的人扯住建軍。建軍轉(zhuǎn)過身,有些茫然,他不置可否地“啊”了一聲。

“我是四所的,是老薛師傅的同事,二車間的老韓。老二,你忘了韓叔叔啦?”

建軍看這人50歲上下,沒印象,卻又不便說破。但這人能說出薛家老二,又是四所,自然是不會冒認。

“我頭回帶班組的人過來,鋼板晶體調(diào)整我們這里也沒人懂。你幫幫韓叔叔?”

是老爸單位的同事,且以叔叔的身份自居,建軍不敢怠慢,總要給老爸面子。他當即將本廠的活兒停下來,讓四所的人將工件碼放在平板機旁,隨即調(diào)試加工中的技術參數(shù)。建軍麻利的動作和工作中的干練,給老韓留下太多的好感。

分手之際,老韓將建軍扯到一邊,道:“老二,你回家跟你爸爸說一下,就說韓叔叔看上你了,要把你調(diào)過來。我們車間也缺人,尤其就缺你這樣的人。你要同意,就成功了,調(diào)動的事情,歸我去辦?!?/p>

“謝謝韓叔叔?!苯ㄜ娒鏌o表情,不置可否,心里卻另有盤算。

即日,建軍從東郊返回家,風風火火地將肖老太太堵?。骸皨?,有事要跟你商量?!?/p>

建軍和建國兩個人,在家里受待見的程度有明顯不同。老大建國在小時候被視作長子長孫,倍受寧海老家長輩的重視,當然也受到父親的重視?,F(xiàn)在,雖然老家長輩依然重視建國在家族中的地位,但在北京的這個家庭里,老大建國已經(jīng)不再受父親的待見了。

小時候父親偏心老大,自然母親偏心老二,老二乖巧聽話,誰承想,老二的乖巧不過是假象,打架、惹事,才是真。唯一的好處,只是不曾讓父母擔心過。當然,建軍有事,也只會和母親商量。

“要吃晚飯了,我去買菜,回頭再說?!毙だ咸崎_建軍,徑自去了。路上還想著,建軍是沉得住氣的人,今天怎么這么反常?吃罷飯,她將建軍叫到一邊,問道:“什么事?”

“媽,我昨天在開關廠外加工鋼板,碰見你們四所二車間的韓主任,他想把我調(diào)到你們四所……”未待建軍說完,肖老太太便笑道:“這是好事,你應下來就是。公安部的下屬單位,總比市屬企業(yè)待遇好。再說,一紙調(diào)令,你們廠放不放你走,由不得他們?!?/p>

“哪呀,我還沒說完呢。老大在化工廠,總不能一輩子吃勞保,能不能把老大調(diào)過去,讓他離開化工污染?明擺著,老大只有離開化工廠,轉(zhuǎn)氨酶才正常。韓主任說他們車間也缺人手,可以爭取一下嘛。”

建軍說到這里,肖老太太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禁動心。老韓是部里一個局長的親戚,也是科里趙科長的表弟。更兼著這個趙科長還是肖老太太的入黨介紹人,無論從工作關系還是私下交往,都還不錯,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同事。

肖老太太為人實在,況且又處于臨近退休的年齡,建軍又明確告訴老媽自己雖然也想換一個環(huán)境,卻并不想急于調(diào)離原單位,便將建國推了出來。

人,總有人情,老同事還是有情感基礎,并依據(jù)政策做出讓老大建國接肖老太太班的決定。既不失原則,也符合政策,大家都高興。肖老太太的退休,成全了老大建國離開污染的遠郊化工企業(yè)而調(diào)回市區(qū)。

這一段故事,建軍從未與建國提起過,但能夠讓自己的哥哥從燕山化工廠調(diào)到公安部第四研究所,建軍心里是欣慰的。說來也是宿命,建國自調(diào)到研究所之后,轉(zhuǎn)氨酶指標再未高過。無論是薛功瑾、肖老太太,還是建軍,都由衷地高興。

在研究所工作后不久,經(jīng)父親老同事劉叔叔的介紹,建國與財務科的干部吳云花喜結良緣。至此,建國的生活進入一個平和的軌道。在后來的幾十年里,吳云花從一個普通科員逐步晉升副科、正科、副處、正處,直至被授為警監(jiān)銜。而建國的身份,也從一個工人轉(zhuǎn)為干部,至退休時定為副處級一級警督。為此,建軍尤為欣慰。

不知是因為曾經(jīng)有過的低谷,還是建國對現(xiàn)狀的認可,建軍每一次與吳云花發(fā)生口角時,建國都會制止,說:“老二,那是你嫂子!”

難能可貴的是,兄弟倆從未爭吵過,沒紅過臉。兄友弟恭了六十多年,都知道彼此是最親最親的親兄弟。

是建國對婚姻生活的滿足?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說不清。而建軍與吳云花這對叔嫂,幾十年里的暗自較勁從未消停過。吳云花作為公安部門的干部,始終在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曾經(jīng)讓他的許多發(fā)小崇拜的落魄工人!而這個身處社會最底層的工人,卻難得給予這個嫂子以應有的敬重!

建國的婚后生活是平靜的。

建軍的婚姻在建國調(diào)入公安部第四研究所之前,就已經(jīng)注定了失敗。只是,建軍想盡快處理好哥哥的歸宿,他想用自己的能力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換言之,他不想讓父母干預自己的事情。他的放肆,既有孝子的成分,也有叛逆的心理。

建國和建軍駕車,回寧海辦理老父親的房產(chǎn)事宜。過濟南,在高速公路繼續(xù)前行,已近西楚霸王項羽的故鄉(xiāng)。

建國開著車,口誦道:“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老二,記得不?”

建軍笑道:“前面還有兩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苯ㄜ娮鳛橐粋€文學作者,對古典詩詞和古典文學作品的熟悉程度,常人不能及。而建國作為“文化大革命”前重點中學的優(yōu)等生,也不乏對歷史和文學常識的了解。但在這方面,還是建軍強些。畢竟建軍偏在文學和歷史,建國是全面發(fā)展。倘若談起天文地理,建軍比文盲強不了多少。

此次行程的第一站是江蘇宿遷,他們在市中心找了一家高檔賓館住下,然后信步到街市上漫步。在途中看到一家餐館生意火爆,便進去就餐。這里雖說是宿遷市最高檔的一家火鍋店,但對于建國和建軍來說,只能稱作一般。

尤其建軍曾擔任過上市公司總部的領導干部,可謂是什么苦都吃過,什么福都享過,什么市場黑幕都經(jīng)歷過,什么架勢都沒怯過。建國雖身為副處級干部,卻一生節(jié)儉,也沒有任過實職,對社會方方面面的閱歷,比不得建軍,在外場上自然聽弟弟建軍的。

在包廂里向外張望,能看到這個四線城市的繁華夜貌。女服務員在旁垂手伺立,隨時恭候客人的召喚。而兄弟相視,許久無言。是生疏了情感,還是無話可談?不,不是,是珍惜兄弟數(shù)十年間難得的單獨一聚。

建軍在看著自己的哥哥,哥哥也已經(jīng)兩鬢斑白。這使他想起老父親在臨終前的半年時光。上海的功良叔叔在知道父親不久前曾回過家鄉(xiāng)寧海,且患有重病后,隨即由他的大女兒小毛陪同,來到北京。父親已經(jīng)糊涂了,而并不糊涂的功良叔叔陪同老父親,在家里的晾臺上,坐在各自的小板凳上無言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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