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中直諫者不止魏征
貞觀中直諫者，首推魏征。太宗嘗謂征曰：“卿前后諫二百余事，非至誠何能若是?！庇种^朝臣曰：“人言魏征舉止疏慢，我但賞其嫵媚耳?！闭饕约厕o位，帝曰：“金必鍛煉而成器，朕方自比于金，以卿為良匠，豈可去乎？”至今所傳十思十慚等疏，皆人所不敢言，而帝悉聽納之，此貞觀君臣間直可追都、俞、吁、弗之盛也。然其時(shí)直諫者不止魏征也。今案《新》、《舊唐書》各傳：薛收諫獵，帝即賜金四十鋌以獎(jiǎng)之。孫伏伽諫元律師罪不當(dāng)死，帝即賜以蘭陵公主園直百萬?；蛞詾樘?，帝曰：“朕即位未有諫者，是以賞之?！睖貜┎┲G長安令楊纂失察，罪不當(dāng)死，帝即赦之。虞世南諫田獵，諫山陵之制不宜過厚，諫宮體詩不宜作，恐天下從風(fēng)而靡，諫勿以功高自矜，勿以太平自怠。帝嘗曰：“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馬周諫大安宮宜崇奉，宗廟宜親祀，樂工王長通等不宜賜官，帝購大宅直二百萬者賜之。廬江王瑗姬侍側(cè)，王曰：“陛下知瑗殺其夫而取之以為非，奈何又令侍左右？”帝即出之。諫祖孝孫雅士，不宜令教女樂。帝雖責(zé)之，明日悔，語房玄齡令群臣勿因此不言。姚思廉諫幸九成宮，賜帛五十疋。高季輔指陳時(shí)政得失，帝賜以鐘乳一兩，曰：“卿以藥石之言進(jìn)，故以藥石相報(bào)。”戴胄諫修洛陽宮，帝嘉之。張玄素亦諫修洛陽宮，至以為甚于煬帝，帝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duì)曰：“若此役卒興，同歸于亂耳?！钡蹏@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泵T役，賜帛二十疋。褚遂良諫寵魏王泰太過，帝納之。諫告成東岳，即罷封禪。張玄素令史出身，帝問其履歷，玄素慚不能對(duì)，遂良謂玄素已擢至三品，陛下不宜對(duì)群臣窮其門戶，帝亦悔之。帝常論山東人物，張行成言天子以四海為家，不宜以東西為限，帝善之，賜馬一匹、錢十萬、衣一襲。裴仁軌私役門夫，帝欲斬之，李乾奏罪不應(yīng)死，帝即免之。權(quán)萬紀(jì)不能教太子承乾以正，帝欲誅之，柳范曰：“房玄齡尚不能止陛下獵，豈可獨(dú)罪萬紀(jì)？”帝大怒，拂衣入，久之，獨(dú)召范慰諭之。帝好與群臣論難，劉洎力諫，帝詔答曰：“輕物驕人，恐由于此，敬當(dāng)虛懷改之?！变┯盅越鼇砩蠒嘶蛎婕痈F詰，恐致阻進(jìn)言之路，帝曰：“卿言是也，當(dāng)改之?！贝私砸娪诟鱾髡咭病Ｎ赫鲊L言：“陛下導(dǎo)之使言，臣所以敢諫。若陛下不受，臣豈敢犯龍鱗?！钡蹏L宴韋挺、虞世南、姚思廉等，謂曰：“龍有逆鱗，人主亦然。卿等遂能不避觸犯，常如此，朕豈慮危亡哉！”是諸臣之敢諫，實(shí)由于帝之能受諫也。獨(dú)是仁善之君則能納誨，英睿之主每難進(jìn)言。以太宗之天錫智勇，手定天下，制事決機(jī)，動(dòng)無遺策，宜其俯視一切，臣下無足當(dāng)意者，乃虛懷翕受，惟恐人之不言，非徒博納諫之名，實(shí)能施之政事。其故何哉？蓋親見煬帝之剛愎猜忌，予智自雄，以致人情瓦解而不知，盜賊蜂起而莫告，國亡身弒，為世大﹃。故深知一人之耳目有限，思慮難周，非集思廣益難以求治，而飾非拒諫，徒自召禍也。煬帝惡諫，曰：“有諫者當(dāng)時(shí)不殺，終不令生于地上。”蘇威欲言不敢，因午日獻(xiàn)《古文尚書》，煬帝曰：“訕我也。”即除名。蕭諫伐遼，即出為郡守。董純諫幸江都，即賜死。由是人皆鉗口，至喪國亡身而不悟。（見吳兢疏。）此太宗所親見也。惟見之切故懼之深，正張廷所云，多難興邦，殷優(yōu)啟圣。皆以事危則志銳，情迫則思深也。魏征之諫，亦動(dòng)以隋為戒，謂：“隋帝豈惡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長久哉？特恃其富強(qiáng)，不慮后患，驅(qū)天下以從欲，遂以四海為尊，殞于匹夫之手。陛下當(dāng)鑒彼之失?！庇衷唬骸拔抑瑢?shí)在有隋。隋氏亂亡之源，圣明所親見。隋之末亂，自謂必?zé)o亂。隋之未亡，自謂必不亡。所以甲兵屢動(dòng)，徭役不息，至于身戮而猶未悟。今能思其所以亂則治矣，思其所以亡而存矣?！瘪R周亦言：“煬帝笑齊、魏之失國，今之視煬帝，猶煬帝之視齊、魏也?！贝水?dāng)時(shí)君臣動(dòng)色相戒，皆由殷鑒不遠(yuǎn)，警于目而惕于心，故臣以進(jìn)言為忠，君以聽言為急。其后勛業(yè)日隆，治平日久，即太宗已不能無稍厭。魏征謂貞觀之初，導(dǎo)人以言，三年后見諫者悅而從之，近一二年勉強(qiáng)受諫而終不平。是可知貞觀中年，功成志滿，已不復(fù)能好臣其所受教。然則懼生于有所懲，怠生于無所儆，人主大抵皆然。若后世蒙業(yè)之君，運(yùn)當(dāng)清泰，外無覆車之戒，而內(nèi)有轉(zhuǎn)圜之美，豈不比太宗更難哉！
○時(shí)政記
左、右史起居注之外，有政事及奏對(duì)由宰相撰錄者，謂之《時(shí)政記》。案《舊書》，唐初記注最詳備。蘇冕言，貞觀中，每日朝退后，太宗與宰臣參議政事，即令起居郎一人執(zhí)簡記錄，由是貞觀注記政事極詳。高宗時(shí)，許敬宗、李義甫用權(quán)，多妄奏事，恐史官書之，遂奏令隨杖便出，不得備聞機(jī)務(wù)。姚乃表請(qǐng)仗下所言政要，宰相一人專知撰錄，是為《時(shí)政記》，每月封送史館，宰相之撰《時(shí)政記》自此始也。據(jù)《舊書》云，罷后，其事遂寢。賈耽、齊抗，貞元時(shí)為相，又修之，耽、抗罷而事又寢。然憲宗嘗問李吉甫：“《時(shí)政記》記何事？”吉甫曰：“是宰相記天子事，以授史館之實(shí)錄也。左史記言，今起居舍人是；右史記事，今起居郎是。永徽中，姚監(jiān)修國史，慮造膝之言外間或不得聞，因請(qǐng)隨奏對(duì)而記于仗下，以授史館，今《時(shí)政記》是也?！鄙显唬骸伴g有不修何也？”曰：“面奉德音，未及行者，不可書付史官。有謀議出于臣下者，又不可自書付史官故也?！保ā稇椬诩o(jì)》）又裴休嘗奏言，宰相知印者撰《時(shí)政記》，或多載己言而略他人之言，史官莫得知。請(qǐng)自今宰相各自為記，令付史館，從之。（《休傳》）可見歷朝仍皆有《時(shí)政記》，未嘗廢也。其后又稍變其例，穆宗時(shí)，宰臣崔植等奏請(qǐng)，坐日所有君臣獻(xiàn)替事宜，應(yīng)隨日撰錄，號(hào)為《圣政記》，歲終付史館。則不必每月送史館，至歲終始送矣。文宗又詔，《時(shí)政記》因循日久，廢墜日多，自后宰臣奏事及臨時(shí)處分，委中書門下丞一人隨時(shí)撰錄，每季送館。則又不必宰相自撰，而令中書門下丞撰錄矣。然皆于記錄政事，致其詳慎，可為后世法也。
○天子不觀起居注
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歷代皆重其職。唐太宗嘗欲觀《起居注》，朱子奢曰：“恐開后世史官之禍。史官全身畏死，悠悠千載，尚有聞乎！”（《子奢傳》）后至文宗，益重其事。每入閣日，左右史執(zhí)筆立于螭頭之下，宰相奏事，得以備錄。宰臣既退，上召左、右史，更質(zhì)證所奏是非，故開成政事最詳。（《張次宗傳》）帝嘗與宰相議事，適見鄭朗執(zhí)筆螭下，謂曰：“向所論事，亦記之乎？朕將觀之?！崩室熳由菔聦?duì)曰：“史不隱善諱惡，人主或飾非護(hù)失，見之則史官無以自免，即不敢直筆。昔褚遂良亦稱史記天子言動(dòng)，雖非法必書。庶幾自飭也?！钡墼唬骸袄士芍^善守職者。朕恐平日之言不合治體。庶一見得以改之耳。”朗乃上之。（《朗傳》）后帝又欲觀魏?！镀鹁幼ⅰ翻猎唬骸氨菹碌珵樯剖?，勿畏臣不書?！钡墼唬骸拔覈L取觀之?！杯猎唬骸按耸饭偈氁病１菹氯粢灰娭?，自此執(zhí)筆者，須有迥避，后世何以示信乎?！蹦酥?。論者咎朗而是。（《傳》）
○唐諸帝多餌丹藥
古詩云：“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弊郧鼗?、漢武之后，固共知服食金石之誤人矣。及唐諸帝，又惑于其說，而以身試之。貞觀二十二年，使方士那羅邇婆娑于金飆門造延年之藥。（《舊書》本紀(jì)）高士廉卒，太宗將臨其喪，房玄齡以帝餌藥石，不宜臨喪，抗疏切諫。（《士廉傳》）是太宗實(shí)餌其藥也。其后高宗將餌胡僧盧伽阿逸多之藥，郝處俊諫曰：“先帝令胡僧那羅邇婆娑，依其本國舊方。合長生藥，征求炅草異石，歷年而成，先帝服之無效，大慚之際，高醫(yī)束手，議者歸罪于胡僧，將申顯戮，恐取笑外夷，遂不果。（《處俊傳》）李藩亦謂憲宗曰：”文皇帝服胡僧藥，遂致暴疾不救?！保ā稇椬诒炯o(jì)》）是太宗之崩，實(shí)由于服丹藥也。乃憲宗又惑于長生之說，皇甫與李道古等遂薦山人柳泌、僧大通，待詔翰林。尋以泌為臺(tái)州刺史，令其采天臺(tái)藥以合金丹。帝服之，日加燥渴，裴上言，金石性酷烈，加以燒煉，則火噸搜制，不聽。帝燥益甚，數(shù)暴怒，責(zé)左右，以致暴崩。（《憲》、《穆》二紀(jì)及《裴》、《王守澄傳》）是又憲宗之以藥自誤也。穆宗即位，詔泌、大通付京兆府決杖處死，是固明知金石之不可服矣。乃未幾聽僧惟賢、道士趙歸真之說，亦餌金石。有處士張皋上書切諫，詔求之，皋已去，不可得，尋而上崩。是穆宗又明知之而故蹈之也。敬宗即位，詔惟賢、歸真流嶺南，是更明知金石之不可服矣。尋有道士劉從政說以長生久視之術(shù)，請(qǐng)求異人，冀獲異藥。帝惑之，乃以從政為光祿卿，號(hào)升玄先生，又遣使往湖南、江南及天臺(tái)采藥。（《敬宗本紀(jì)》）是敬宗又明知之而故蹈之也。武宗在藩邸，早好道術(shù)修攝之事，及即位，又召趙歸真等八十一人于禁中，修符，煉丹藥，（《武宗本紀(jì)》）所幸王賢妃私謂左右曰：“陛下日服丹，言不可死，然膚澤日消槁，吾甚憂之?！保ā锻踬t妃傳》）后藥發(fā)燥甚，喜怒不常，疾既篤，旬日不能言，宰相李德裕請(qǐng)見不得，未幾崩。是武宗又為藥所誤也。宣宗親見武宗之誤，然即位后，遣中使至魏州，諭韋澳曰：“知卿奉道，得何藥術(shù)，可令來使口奏?！卑母阶嘣唬骸胺绞坎豢陕?，金石有毒不宜服?！保ā栋膫鳌罚┑劬桂D太醫(yī)李玄伯所治長年藥，病渴且中燥，疽發(fā)背而崩。懿宗立杖殺元伯。（《崔慎由》、《畢П》二傳）是宣宗又為藥所誤也。統(tǒng)計(jì)唐代服丹藥者六君，穆、敬昏愚，其被惑固無足怪，太、憲、武、宣皆英主，何為甘以身殉之？實(shí)由貪生之心太甚，而轉(zhuǎn)以速其死耳。李德裕諫穆宗服道士藥疏云：“高宗朝有劉道合，玄宗朝有孫甑生，皆能以藥成黃金，二祖竟不敢服?！保ā兜略鳌罚┤粍t二帝可謂知養(yǎng)生矣，其臣下之餌金石者，如杜伏威好神仙術(shù)，餌云母，被毒暴卒。（《伏威傳》）李道古既存柳泌，后道古貶循州，終以服藥，歐血而卒。（《道古傳》）李抱真好方術(shù)，有孫季長者為治丹，云服此當(dāng)仙去，抱真信之，謂人曰：“秦、漢君不遇此，我乃遇之，后升天不復(fù)見公等矣。”餌丹至二萬丸，不能食且死，道士牛洞玄以豬肪谷漆下之，病少閑。季長來曰：“將得仙，何自棄也？”乃益服三千丸而卒。（《抱真?zhèn)鳌罚┧拐嬗薅蓱懸?。惟武后時(shí)，張昌宗兄弟亦曾為之合丹藥，蕭至忠謂其有功于圣體，則武后之餌之可知，然壽至八十一。豈女體本陰，可服燥烈之藥，男體則以火助火，必至水竭而身槁耶？
○玄宗五代一堂
肅宗為太子時(shí)，生代宗，為嫡皇孫。生之三日，玄宗臨澡，嫡孫體弱，負(fù)姆嫌陋，更取他宮兒是。玄宗觀之不樂，姆叩頭言非是。玄宗曰：“非爾所知，趣取兒來?！庇谑且姷諏O，玄宗大喜，向日視之曰：“福過其父。”顧力士曰：“一日見三天子，樂哉！”（《吳皇后傳》）此已屬盛事。又案《舊書 順宗紀(jì)》，順宗生于肅宗上元二年，時(shí)玄宗尚為太上皇，是玄宗、肅宗、代宗、德宗、順宗，凡五代共一堂，則不惟一日見三天子，且一堂有五代天子也。
○唐有兩上元年號(hào)
年號(hào)重襲，已見《叢考》前編，皆異代之君，不知詳考，致有誤襲前代年號(hào)者。至唐則高宗有上元年號(hào)，而肅宗亦以上元紀(jì)年，高之與肅，相去不過六七十年，耳目相接，朝臣豈無記憶，乃以子孫復(fù)其祖宗之號(hào)，此何謂耶？元順帝慕元世祖創(chuàng)業(yè)致治，而用其至元紀(jì)年，故當(dāng)時(shí)有“重紀(jì)至元”之稱，衰亂之朝，不知典故，固無論矣。
○德宗好為詩
唐諸帝能詩者甚多，如太宗、玄宗、文宗、宣宗，皆有御制流傳于后，而尤以德宗為最?！秳⑻?zhèn)鳌分^，帝文思俊拔，每有御制，輒命朝臣畢和。今案本紀(jì)，貞元二年，宴群臣于麟德殿，賦詩一章，令群臣和。四年，賜百寮宴曲江亭，賦《重陽賜宴詩》六韻。六年，又宴曲江亭，賦《中和節(jié)賜宴詩》七韻。上巳節(jié)，又宴，賦《上巳詩》一章。九年正月，朝罷，賦《退朝觀仗歸營詩》。十年，曲江九日賜宴，又賦詩。十一年，賜宰臣兩省供奉官宴曲江，賦詩六韻。十二年，御制《刑政箴》一首。又制《中和樂武曲》，于御殿奏之。是年仲春，賜宴麟德殿，九日，賜宴曲江，皆賦詩。十七年仲春及重陽，賜宴曲江，亦皆賦詩。十八年，九日宴馬嶙山池，亦賦詩，皆命群臣屬和。此見于本紀(jì)者也。貞元四年九日之宴，帝親為詩序，令朝官和進(jìn)，帝親考其詩，以劉太真、李紓等四人為上，鮑防、于邵等四人為次，張、殷亮等二十三人為下，李晟、馬燧、李泌三宰相之詩不加優(yōu)劣。（見《太真?zhèn)鳌?。）韋綬在內(nèi)直，帝作《黃菊歌》，顧左右曰：“不可不示韋綬。”即遣人持往，綬即附和進(jìn)。（《綬傳》）又嘗制《宸》、《臺(tái)衡》二銘賜馬燧。（《燧傳》）杜希全赴鎮(zhèn)天德，獻(xiàn)《體要》八章，多所規(guī)諷，帝制《君臣箴》賜之。（《希全傳》）張建封入朝將還鎮(zhèn)，帝賦詩餞之。（《建封傳》）此皆見于列傳者也。今載其數(shù)首。貞元四處《曲江賜宴詩》曰：“早衣對(duì)庭燎，躬化勤意誠。時(shí)此萬機(jī)暇，適與佳節(jié)并。曲池潔寒流，芳菊舒金英。乾坤爽氣澄，臺(tái)殿秋光清。朝野慶年豐，高會(huì)多歡聲。永懷無荒戒，良士同斯情。”其賜建封詩曰：“牧守寄所重，才賢生為時(shí)。宣風(fēng)自淮甸，授鉞膺藩維。入覲展遐戀，臨軒慰來思。忠誠在方寸，感激陳情詞。報(bào)國爾所尚，恤人予是資。歡宴不盡懷，車馬當(dāng)還期。谷雨將應(yīng)候，行春猶未遲。勿以千里遙，而云無己知?！?○褒貶前代忠奸
式閭表墓，為新朝激揚(yáng)首務(wù)，所以表是非之公，新天下之耳目也。唐武德元年，詔隋高、賀若弼、薛道衡、宇文[A102]、董純等，并抗節(jié)懷忠，陷于極刑，特贈(zèng)官加謚。貞觀元年，詔齊崔季舒、郭遵、封孝琰，以極言蒙難，褒敘其子孫。則不惟贈(zèng)恤死者，且官其后人矣。麟德元年，又詔訪周宇文孝伯子孫，授以官。此皆褒忠令典也。貞觀元年，追論隋臣裴虔通手弒煬帝之罪，削爵流州。七年，又詔宇文化及、及弟智及、司馬德戡、裴虔通、孟景、元禮、楊覽、唐奉義、牛方裕、元敏、薛良、馬舉、元武達(dá)、李孝本、孝哲、張愷、許弘仁、令狐行達(dá)、席德方、李覆等弒煬帝者，其子孫并禁錮，勿得齒敘。此亦足昭癉惡之公。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化及等已死，錮其子孫是矣，裴虔通尚在，而徒以前代之事，不復(fù)正以誅殛，僅配流遐裔，尚不免失刑也。武后圣歷元年，又追貶隋楊素子孫，不許仕京官及侍衛(wèi)。
○謚兼美惡
唐制，三品以上皆得請(qǐng)謚，而其人之賢否不同，則必核其生平以定之，蓋猶存古道也?；矢o逸官于蜀，其母卒于京。無逸奔喪歸，在途而死，太常謚曰“孝”。王駁之，謂無逸赴官，不與母偕，不可稱孝，乃更謚“良”。蕭卒，太常謚曰“肅”，太宗以其多忌，改謚“貞褊”。裴矩卒，初謚曰“恭”，劉洎以其侈肆駁之，乃改謚“縱”。封儉卒后，奸邪事發(fā)，改謚曰“繆”。許敬宗卒，博士袁思古議，敬宗棄子荒徼，嫁女蠻落，謚曰“繆”。敬宗孫彥伯請(qǐng)改謚，博士王福執(zhí)不可，詔尚書省更議，以既過能改為恭，乃請(qǐng)謚曰“恭”。（《新書》謂更謚“蔡”。）韋巨源卒，太常謚曰“昭”。李邕以其附武、韋為相，不當(dāng)?shù)妹乐u，雖不聽而議者是之。楊炎卒，謚“肅愍”，孔駁之，改謚“平厲”。高璩卒，博士曹鄴議其為相時(shí)交游丑雜，請(qǐng)謚為“刺”，從之。皆見各本傳。是俱能存彰癉之公，不專以美舉阿人者。然其時(shí)已多請(qǐng)囑失實(shí)之弊。李虞仲奏言，古者將葬請(qǐng)謚，今近或二三年，遠(yuǎn)或數(shù)十年方請(qǐng)，人歿已久，采諸傳聞不可考信，取諸誄狀亦多浮詞。請(qǐng)自今凡應(yīng)得謚者，前葬一月，請(qǐng)考功太常定謚。在京者不得過半期，在外者不得過一期，若不請(qǐng)者，許考功即察行謚之。（《虞仲傳》）蓋唐猶詳慎謚法如此。后世惟賜謚者始得謚，既邀恩賜，自必其人履行無虧，故謚皆有美而無惡也。
○唐追贈(zèng)太子之濫
子帝而追帝其父，禮也。弟而追帝其兄，兄而追帝其弟，已屬過當(dāng)。如玄宗追冊中宗子襄王重茂為帝，以重茂本韋后所立為帝，后退封襄王，故薨而仍以帝號(hào)還之，尚不失為厚。玄宗又以兄憲讓己為太子，得立，憲薨，追贈(zèng)讓皇帝。肅宗以長兄琮早薨，追贈(zèng)奉天皇帝。代宗以弟亻炎有功，被讒死，追贈(zèng)承天皇帝。皆禮之過者，然猶有說以處此。至太子而追崇為帝，必其子即位而追帝之，如金世宗太子允恭，以子章宗即位，而謚為顯宗。元世祖太子真金，以子成宗即位，而謚裕宗是也。乃唐高宗之太子弘薨，而贈(zèng)孝敬皇帝，則以父而追帝其子，不經(jīng)之甚矣。若追贈(zèng)太子，必其曾為太子，或早薨，或不得其死，則仍復(fù)其舊稱。如中宗子重潤，在高宗時(shí)已立為皇太孫，后為武后杖死，神龍初贈(zèng)懿德太子。憲宗立子寧為太子，薨，贈(zèng)惠昭太子。文宗立子永為太子，后廢，死，贈(zèng)莊恪太子。此父之追贈(zèng)其子也。（太宗立子承乾為太子，后廢，薨，不追封。高宗立子忠為太子，后廢，死，封燕王。昭宗立子德王裕為太子，后劉季述廢昭立裕為帝，反正后，仍以裕為德王。）中宗立子重俊為太子，后起兵誅武三思，敗死，睿宗追贈(zèng)節(jié)愍太子。此以叔而贈(zèng)其侄，亦以其曾為太子也。高祖立子建成為太子，太宗殺之，即位后，仍贈(zèng)隱太子。高宗立子賢為太子，為武后廢死，睿宗追贈(zèng)章懷太子。玄宗立子瑛為太子，以讒死，肅宗仍贈(zèng)太子。此以弟而贈(zèng)兄，亦以其曾為太子，還其舊物也。敬宗子普，文宗時(shí)薨，贈(zèng)悼懷太子。懿宗子倚，為劉季述所殺，昭宗贈(zèng)恭哀太子。此以叔而贈(zèng)其侄，亦以普、倚本應(yīng)為太子，特以年幼未得立，而還其舊物，尚不失為厚也。至未為太子而死后追贈(zèng)者，如玄宗子琬，薨，贈(zèng)靖恭太子；代宗子邈，薨，贈(zèng)昭靖太子；宣宗子漢，薨，贈(zèng)靖懷太子。此則其人本不應(yīng)為太子，而歿以太子之號(hào)榮之，已不免紊于禮，然此猶父之贈(zèng)其子，于名分尚順也。若玄宗贈(zèng)弟申王為惠莊太子，岐王范為惠文太子，薛王業(yè)為惠宣太子。此三王者，將以為睿宗之太子耶，則睿宗自有太子憲，（睿宗在武后時(shí)為帝，先立憲，后玄宗平內(nèi)難，憲讓玄宗為太子。）繼又以玄宗為太子。此三王初未身為太子，則加以大國榮封可矣。太子之稱，究屬以子繼父而言，非同官爵之可加贈(zèng)也，而以施于未為太子之弟，轉(zhuǎn)似下儕于己子之列，此則茍欲以追崇見其友愛，而不知轉(zhuǎn)失禮甚矣。后穆宗子湊，文宗時(shí)以讒死，文宗贈(zèng)懷懿太子。穆宗已有太子敬宗為帝，湊未為太子也，而文宗以從兄贈(zèng)之為太子，亦同此失。（顧寧人《日知錄》內(nèi)但舉秦文公太子卒，賜謚為公，及代宗追謚弟承天皇帝二事，尚未備。）
○帝號(hào)標(biāo)后謚
以帝號(hào)標(biāo)后謚，乃范蔚宗《后漢書》追書之例，非當(dāng)日本制也。光武陰后本謚“烈”，以光武謚合之，故曰“光烈”。明帝馬后本謚“德”，以明帝謚合之，故曰“明德”。章帝竇后之稱“章德”，和帝鄧后之稱“和熹”，安帝閻后之稱“安思”，桓帝竇后之稱“桓思”，炅帝何后之稱“炅思”，獻(xiàn)帝曹后之稱“獻(xiàn)穆”，皆仿此。其桓帝梁后謚“懿獻(xiàn)”二字，不便合帝謚并稱，則曰桓帝懿獻(xiàn)梁皇后，此可以見范史牽合之書法也。后世不察，乃遂于皇后定謚時(shí)，即系以帝號(hào)。如唐高祖崩，合帝謚曰太穆神皇后。文德皇后崩，始謚“文德”，及太宗崩，合謚曰文德圣皇后，是反以夫從婦矣。睿宗竇后之謚，太常初謚曰“大昭成”，或援范史例，謂宜引“圣真”冠謚，以單言配之，應(yīng)曰“圣昭”，或“睿成”，以雙方配之，應(yīng)曰“大圣昭成”，或“圣真昭成”。（以睿宗謚玄真大圣大興孝皇帝故也。）謂此后漢“光烈”等謚例，且本朝“太穆”、“文德”故事也。太常駁之曰：“蔚宗以帝號(hào)標(biāo)后謚，是史家記事體，婦人非必與夫同也。入廟稱后，義系于夫，在廟稱太，義系于子。文母生號(hào)也，文王謚也，周公豈以夫從婦乎?！逗鬂h書》不可為據(jù)?！痹t曰：“可。”（俱見《皇后傳》。）
《后漢書 皇后紀(jì)論》曰：“漢世皇后無謚，皆因帝謚以為稱。中興明帝始建‘光烈’之稱，其后定以德配，故馬、竇二后俱稱‘德’焉。蔡邕始追正和熹之謚，其安思、順烈以下皆依而加焉?！卑覆嚏摺吨u議》曰：“漢世母氏無謚，至明帝始建‘光烈’之稱。自是轉(zhuǎn)因帝號(hào)加之以‘德’，上下優(yōu)劣，混為一體，殊非禮制，謚法有功安人曰同，帝后一體，禮亦宜同。大行皇太后謚宜為‘和熹’?！睋?jù)此則后之有專謚，始于明帝之謚陰后，繼成于蔡邕之謚鄧后。又案魏道武追謚先世皇后，皆無本謚?！侗笔?后妃傳序》云，皆從帝謚為皇后謚。今案如神元皇后竇氏、桓皇后惟氏、平文皇后王氏之類是也，神元、桓、平文皆帝謚也，其皇后無本謚，故即從帝之謚也。至道武以后，則后自有謚，如道武宣穆皇后劉氏、明元昭哀皇后姚氏是也?！暗牢洹?、“明元”，帝謚也，“宣穆”、“昭哀”，后謚也，其曰道武宣穆及明元昭哀者，亦史家追書之例，以帝號(hào)標(biāo)后謚也。
○皇后哀冊尊稱
德宗昭德皇后薨，侍郎李紓撰冊文，曰“大行皇后”。帝以為不典，命學(xué)士吳通元為之，又云“咨后王氏”。議者亦以為非。宜如貞觀中岑文本撰文德皇后謚冊，曰“皇后長孫氏”。（《舊唐書》）
○葬變禮
招魂而葬，本起于東漢。光武姊元，為鄧晨妻，起兵時(shí)元被害，后晨封侯，卒，帝追尊姊為公主，招其魂與晨合葬，此招魂葬之始也。唐中宗和思趙皇后，先為武后幽死，莫知瘞所。中宗崩，議者以韋后得罪，不宜葬，乃追謚趙為皇后，欲行招魂葬之禮。博士彭景直上言，古無招魂之禮，不可備棺槨，宜據(jù)《漢書 郊祀志》葬黃帝衣冠于橋山故事，以皇后衤韋衣于陵所寢宮，招魂置衣于魂輿，以太牢告祭，遷衣于寢宮，覆以夷衾而葬焉，從之。睿宗劉后、竇后，亦皆為武后所殺，莫知瘞所，后亦招魂葬之，蓋亦仿趙后例也。然古不墓祭，惟以立主于廟為重。蓋魂氣歸于天，體魄歸于地，招魂而葬，是欲以歸天之魂使之入地，理難強(qiáng)通。即葬衣冠而必先招魂于衣冠，然后葬之，是仍欲使魂入地也。既莫知瘞所，似不必復(fù)設(shè)葬之虛禮，但奉主廟可耳。案晉東海王越歿于項(xiàng)，其喪柩為石勒所焚，妃裴氏渡江歸于元帝，欲招魂葬越。博士傅純曰：“圣人制禮，設(shè)冢槨以藏形，事之以兇，主廟祧以安神，事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此墓廟之大分，形神之異制也。室廟、寢廟，祭非一處，所以廣求神之道，而獨(dú)不祭于墓，非神之所處也?！彼煸t不許。是晉人已有定議矣。
代宗沈后（德宗之母）陷賊，不知存亡。德宗即位，屢求不獲。至憲宗時(shí)，群臣請(qǐng)仿晉庾蔚之議，尋求三年之后，又俟中壽而服之。乃以是年九月發(fā)哀，先令造衤韋衣一副，擇日代宗陵。此亦無于禮者之禮也。案《晉書 李胤傳》，胤祖繁避公孫度之命，浮海不知所終。胤父信追求積年不獲，欲行喪又恐父尚存，有鄰人與父同歲者死，乃以是時(shí)行喪。后因徐邈勸娶妻，既生子，遂絕房室。此亦一故事。《南史 沈洙傳》，建康令沈孝軌門生牒稱，主人父炅柩在周，主人奉使關(guān)右，因欲迎喪，久而未返。今月晦即是再期，主人弟息應(yīng)以是月末除炅，抑或應(yīng)待主人還除炅。江德藻云，禮久而不葬，惟主喪者不除，其余各終月數(shù)而除，此家內(nèi)有事未得葬者耳。孝軌既在異域，雖迎喪而無還期，諸弟若遂不除，則永絕婚嫁，宜咨沈洙。洙議曰：“禮有正，有從宜，《禮小記》之文，禮之正也。但魏氏東關(guān)之役，失亡尸骨，葬禮無期，議者以為無終身之喪，故制使除服。晉氏喪亂，或死于北庭，無從迎柩，故又申明其制。今孝軌喪還未有定期，在此者應(yīng)除服。若喪柩得還，別行改葬之禮?！薄抖Y記》云，改葬之禮服緦。不忍無服送至親也。
○謚后于廟
順宗王皇后崩，太常進(jìn)謚，公卿欲告天地宗廟，禮院奏曰：“案《禮 曾子問》，古者天子稱天以誄之?；屎笾u則讀于廟?！督技Y》亦曰謚皇后于廟，又曰皇后無外事，無為于郊也。準(zhǔn)禮賤不誄貴，子不爵母，所以必謚于廟者，宜受成于祖也。故天子謚于郊，后妃謚于廟。”從之。
○兩太后并稱
文宗即位時(shí)，敬宗母王太后尚在，而文宗自有母蕭太后，乃號(hào)敬宗母曰寶歷太后。又以兩太后難于分別，乃詔以宮名別之，寶歷太后居義安宮，稱義安太后。后武宗即位，文宗母蕭太后尚在，徙居積慶殿，乃稱積慶太后。
○皇太后不葬
穆宗久葬，其妃韋氏生武宗，亦已久亡，武宗立，欲以母葬于穆宗之光陵。宰臣奏，神道安于靜，光陵葬已二十年，不可更穿，太后所葬之福陵亦崇筑已久，不宜徙，請(qǐng)但奉主廟穆宗，從之。
又明世宗有三后，孝源，元配也；繼張后，被廢；繼孝烈方氏，薨。帝欲先以其神主太廟，群臣請(qǐng)?jiān)O(shè)位于皇妣?；屎笾?，后寢藏主，則設(shè)幄于憲廟皇祖妣之右，以從于祖姑之義。帝曰：“安有享從此而主藏彼，可祧仁宗，而以后主即列于朕之位次?！比撼佳院箅m宜享，但遷及廟次，非臣子所敢言。帝怒，乃主于第九室。隆慶中，從群臣議，仍以元配孝源后合葬永陵，孝烈主移于弘孝殿。
案明憲宗生母周，已尊為皇太后，孝宗時(shí)始崩。孝宗問劉健等廟禮，健曰：“漢以前一帝一后，二后自唐始也，三后自宋始也。三后者，一正后，一繼后，一生母也?！钡墼唬骸笆马殠煿?，祖宗來一帝一后，今并則壞禮自朕始矣?！彼觳化趶R。嘉靖中移祀陵殿，題主曰皇后，不系帝謚，以別嫡庶。自后穆宗母、神宗母，光宗、熹宗、莊烈帝母，咸用此制。
○建成元吉之子被誅
謀反者族誅，秦、漢、六朝以來，皆用此法。（見《崔仁師傳》。）太宗為秦王時(shí)，殺建成、元吉，不過兄弟間互相屠害，其時(shí)太宗尚未為帝，不可以反論也。乃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xùn)|王承德、武安王承訓(xùn)、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yè)、漁陽王鸞、晉安王承獎(jiǎng)、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俱坐誅，除其屬籍。是時(shí)高祖尚在帝位，而坐視其孫之以反律伏誅，而不能一救，高祖亦危極矣。
○沒入掖廷
族誅者，既誅其壯丁，而妻妾子?jì)D及子孫之幼者，皆沒入掖廷為奴婢。如樊興、錢九隴俱以父犯罪配沒為皇家隸人。（《興》等傳）武后殺唐宗室，壯者皆被戮，幼者皆沒入為官奴。（《巢王明傳》）李師道既誅，其小男沒入掖廷。（《師道傳》）此子孫之幼者也。齊王元吉被誅，其妃沒入宮為太宗妃。（《巢王明傳》）廬江王瑗既誅，其姬入侍太宗。（《王傳》）上官儀及子庭芝既被誅，庭芝妻鄭及女婉兒配入掖廷。（《儀傳》）吳元濟(jì)之妻沈氏、李師道之妻魏氏，敗誅后皆沒入。（《元濟(jì)》、《師道傳》）師道既誅，憲宗謂宰相曰：“李師古之妻，于師道叔嫂也，雖云逆族，亦宜等降，李宗妻，亦士族也，今俱在掖廷，于法似稍深?！贝奕鹤啻耸ブ魅蕫胖囊?。于是師古妻裴氏、女宜娘、宗妻韋氏及男女皆釋。（《群傳》）御史李孝本，皇族也，坐李訓(xùn)事誅，其女沒入宮，魏諫出之。（《傳》）又元載女真一，少為尼，載敗沒入宮，德宗時(shí)始告以載死，號(hào)泣投地。則女之出家者亦不免也。（《載傳》）韓過汴，語劉玄佐曰：“宜早見天子，不可使太夫人白首與新婦子孫填宮掖。”（《傳》）蓋當(dāng)時(shí)法令如此。然其中亦有生貴子者。肅宗為太子時(shí)，玄宗命高力士選良家子侍之，力士曰：“京兆料擇，人得藉口，不知掖廷衣冠女?！睍?huì)有吳令坐事死，女沒入宮，力士選以進(jìn)，后生代宗，即章敬皇后也。李反被誅，其妾鄭氏沒入宮，憲宗幸之，后生宣宗，即孝明皇后也。
案《北史 崔昂傳》，律文籍沒者，婦人年六十以上免配官。
○唐女禍
報(bào)應(yīng)之說，本屬渺茫，然亦有不得不信者。唐高祖初為晉陽留守時(shí)，宮監(jiān)裴寂私以宮人入侍，后太宗起兵，使寂以此事脅高祖，謂二郎舉義旗，正為寂以宮人侍公，恐事發(fā)族誅耳，高祖意乃決。（《寂傳》）是高祖之舉兵，實(shí)以女色起也。及太宗殺弟元吉，即以元吉妻為妃。盧江王瑗以反誅，而其姬又入侍左右。是兩代開創(chuàng)之君，皆以女色縱欲。孰知貞觀之末，武后已在宮中，其后稱制命，殺唐子孫幾盡，中之丑，千載指為笑端。韋后繼之，穢聲流聞，并為其所通之武三思，榜其丑行于天津橋，以傾陷張柬之等，尋又與安樂公主毒弒中宗。宮闈女禍，至此而極。及玄宗平內(nèi)難，開元之治，幾于家給人足，而一楊貴妃足以敗之。雖安史之變不盡由于女寵，然色荒志怠，惟耽樂之從，是以任用非人而不悟，釀成大禍而不知，以致漁陽鼙鼓，陷沒兩京，而河朔三鎮(zhèn)從此遂失，唐室因以不競，追原禍?zhǔn)迹词挤巧闹O害也。然則以女色起者，仍以女色敗，所謂君以此始，亦以此終者，得不謂非天道好還之昭然可見者哉！
○武后之忍
古來無道之君好殺者，有石虎、苻生、齊明帝、北齊文宣帝、金海陵煬王，其英主好殺者，有明太祖，然皆未有如唐武后之忍者也。自其初扌益死親女，以誣王皇后，（后為昭儀時(shí)，生女，皇后至，撫弄而去。昭儀潛斃女于衾下，伺帝至，陽歡笑，發(fā)衾，女死矣。左右曰：“皇后適至?！闭褍x悲啼，帝怒曰：“后殺吾女?！焙鬅o以自解，尋被廢。）絕毛里之愛，奪燕昵之私，固已非復(fù)人理。及正位后，王后、蕭良娣被廢，各杖二百，反接投釀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shù)日死，猶殊其尸。并竄長孫無忌、褚遂良等至死，又殺上官儀。其出手行事，即兇焰絕人，然此猶曰妒者常情，不得不害人以利己也。稱制后欲立威以制天下，開告密之門，縱酷吏周興、來俊臣、邱神等起大獄，指將相俾相連染，一切案以反論，吏爭以周內(nèi)為能，于是誅戮無虛日。大臣則裴炎、劉之、鄧玄挺、閻溫古、張光輔、魏玄同、劉齊賢、王本立、范履冰、裴居道、張行廉、史務(wù)滋、傅游藝、岑長倩、格輔元、歐陽通、樂思晦、蘇干、李昭德、李元素、孫元亨、石抱忠、劉奇等數(shù)十人，大將則程務(wù)挺、李光誼、黑齒常之、趙懷節(jié)、張虔勖、泉獻(xiàn)誠、阿史那元慶等亦數(shù)十人，庶僚則周思茂、郝象賢、薛ダ、裴承光、弓嗣業(yè)、弓嗣明、弓嗣古、郭正一、弓志元、弓彭祖、王令基、崔、劉昌從、劉延景、柳明肅、蘇踐言、白令言、喬知之、阿史那惠、杜儒童、張楚金、元萬頃、苗神客、裴望、裴璉、韋方質(zhì)、劉行實(shí)、劉日瑜、劉行感、張虔通、云宏嗣、李安靜、裴匪躬、范云仙、薛大信、來同敏、劉順之、宇文全志、柳ギ、閻知微等數(shù)十百人，皆駢首就戮，如羊豕。甚至邱神、來俊臣向?yàn)楹蟪鏊懒σ院Τ颊?，亦殺之。其流徙在外者，又遣萬國俊至嶺南，殺三百余人，又分遣六御史至劍南、黔中等郡，盡殺流人，皆惟恐殺人之少，劉光業(yè)所殺九百余人，其余少者亦不減五百，雖明祖之誅胡、藍(lán)二黨，不是過也。然此猶曰中外官僚，非戚屬也。越王貞、瑯琊王沖起兵謀復(fù)王室，事敗被誅，于是殺韓王元嘉、魯王炅夔、范陽王靄、黃公巽、東莞公融、霍王元軌、江都王緒、舒王元名、汝南王瑋、鄱陽公、廣漢公謐、汶山公蓁、廣都王、恒山王厥、江王知祥及其子皎、嗣鄭王敬、豫章王、蔣王煒、安南郡王穎、禹阝國公昭、滕王元嬰子六人、紀(jì)王慎之子義陽王琮、楚國公、襄陽公秀、廣化公獻(xiàn)、建平公欽、曹王明及諸宗室李直、李敞、李然、李勛、李策、李越、李黯、李元、李英、李志業(yè)、李知言、李元貞、鉅鹿公晃等數(shù)十百人，除其屬籍，幼者流嶺表，又為六道使所殺，雖蕭鸞之殺高、武子孫，完顏亮之殺太祖、太宗子孫，亦不是過也。然此猶曰李氏宗室，非武族也。武元慶、元爽則后兄也，惟良、懷運(yùn)則后兄子也，元慶、元爽尋坐事死。后姊之女為高宗所私，封魏國夫人，后私毒之死，又歸罪惟良、懷運(yùn)，殺之。然此猶曰異母兄侄，本不相睦也。若高宗子，則后之諸子也，后宮所生忠，已立為皇太子，因武后有子弘，甘讓儲(chǔ)位，改封梁王，乃廢流黔州，賜死。澤王上金，后宮楊氏所生，許王素節(jié)，蕭淑妃所生，武三思諷周興誣以謀反，縊素節(jié)于驛亭，上金聞之亦自縊，上金七子、素節(jié)九子并誅，幼者悉囚雷州。然此猶曰非己所生也，太子弘則后親子，立為儲(chǔ)貳，賢德聞天下，以其請(qǐng)蕭淑妃女之幽于掖廷者出嫁，遂惡之，又以其聰睿不便于己，竟之死。弘既死，立其弟賢為太子，亦后親子也，又以觸忌而使人發(fā)其陰事，高宗欲薄其罪，后曰：“大義滅親，不可赦。”乃廢為庶人，流巴州，后又遣邱神逼殺之，并殺其子光順。僅一子守禮，亦幽于宮中，屢被杖。玄宗時(shí)，岐王嘗奏其能知雨，帝問之，對(duì)曰：“臣無他，天后時(shí)被杖創(chuàng)痕，雨則沈懣，霽則佳故耳?！庇种凶谧由弁踔貪櫍瑒t后孫也，永泰公主，則后女孫也，主婿武延基，則女孫婿也，三人嘗私言張易之等出入宮中，恐有不利，后聞之，咸令自殺。太平公主夫駙馬薛紹，則親女婿也，亦以私怒殺之。此則因縱欲而殺親子孫，天理滅矣。然此猶不便于縱欲而害之也。薛懷義入侍床第，寵冠一時(shí)，至命為行軍大總管，率十八將軍擊默啜，以宰相李昭德、蘇味道為其長史司馬，可謂愛之極矣，后以嫌即令太平公主伏有力婦人數(shù)十，縛而殺之，畚車載其尸還白馬寺。斯又情之最篤者，亦割愛而絕其命矣。《新唐書》謂其當(dāng)忍斷，雖甚愛不少隱也。真千古未有之忍人也哉！
案古來太古以縱欲而殺子者，后魏文明馮太后，行不正，有內(nèi)寵李奕，獻(xiàn)文帝因事誅之，馮太后遂害帝。然帝非馮后親子也。明帝母炅后胡氏，親生明帝，帝幼登極，太后恣行兇穢。后帝長，母子間起嫌隙，太后乃毒死明帝，后為爾朱榮沉于河。是徒有武后之失德，而無武后之雄才，更不足道也。
○武后納諫知人
武后之淫惡極矣，然其納諫知人，亦自有不可及者。初稱制，劉仁軌上疏，以呂后為戒，后即使武承嗣赍敕慰諭之。（《仁軌傳》）大食國獻(xiàn)獅子，姚奏不貴異物，后即詔止其來使。九鼎成，欲以黃金涂之，亦為諫而罷。（《傳》）后欲以季冬講武，有司遷延至孟春，王方慶諫，孟春不可習(xí)武，即從之。（《方慶傳》）季秋梨花開，后出以示宰相，皆以為仁及草木，杜景儉獨(dú)以為陰陽不和所致，后曰：“真宰相也?！保ā毒皟€傳》）河北民陷契丹者，武懿宗將奏殺之，景儉以為皆迫脅所致，宜原之。王求禮并謂懿宗遇賊退縮，反加罪被脅之民，請(qǐng)斬懿宗以謝河北，后即為赦河北。（《景儉》、《王求禮傳》）張庭諫造大像，即允之，并召面慰。（《庭傳》）朱敬則請(qǐng)改嚴(yán)刑，從寬政，亦從之（《敬則傳》）李嶠請(qǐng)雪舊為酷吏破家者，后未聽，桓彥范等又上十疏，卒從之。（《嶠》等傳）蘇安桓奏請(qǐng)歸政太子，后亦不怒。然此猶論列朝政也。至其所最寵幸而諱之者，宜莫如薛懷義、張易之、張昌宗，然蘇良嗣遇懷義于朝，命左右批其頰，懷義訴于后，后第戒其出入北門，毋走南牙觸宰相，而未聞罪良嗣也。（《良嗣傳》）懷義度白丁為僧，御史周矩劾之，后曰：“朕即令赴臺(tái)?！睉蚜x至，坦腹于床，矩召吏將案之，懷義遽乘馬去。矩以聞，后曰：“此道人病風(fēng)，不可苦問。其所度僧，聽卿勘?！本叵づ淞髦?，后矩為懷義所譖免官，亦未聞加以罪也。（《矩傳》）后晚年尤愛張易之、昌宗兄弟。易之誣奏魏元忠欲挾太子為耐久朋，引張說為證，及廷詰說，言元忠無此語。雖貶元忠為高要尉，流說欽州，然未聞致之死也。易之贓賂事發(fā)，為御史臺(tái)所劾，詔桓彥范、袁恕己等鞫之，彥范等奏罪當(dāng)族。昌宗自陳為后煉丹有功，詔雖釋之，然尚以贓賂歸罪于其兄昌儀、同休，而罷其官，亦未聞罪彥范等也。昌宗引術(shù)者占己有天了分，宋劾奏請(qǐng)付獄，便窮究。后陽許而令出使幽州，別令崔神慶鞫，免其罪。猶執(zhí)奏昌宗當(dāng)斬，李邕曰：“言是。”后雖不聽，亦未嘗罪、邕等也。（《昌宗傳》）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入宮，宴后前，韋安石奏賤類不宜預(yù)，顧左右遂出之。后更慰免，不聞其罪安石也。（《安石傳》）然此猶未直陳其淫穢之丑也。至朱敬則疏諫選美少年，則曰：“陛下內(nèi)寵有薛懷義、張易之、昌宗矣，近又聞尚食柳模自言，其子良賓潔白美須眉，長史侯祥云，陽道壯偉，堪充宸內(nèi)供奉?！被笍┓兑圆跒樗锡杆溃蟛豢铣霾诟丢z，彥范亦奏云：“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贝私灾苯液笾嚓擎孕遥尚呖蓯u，敵以下所難堪，而后不惟不罪之，反賜敬則彩百段，曰：“非卿不聞此言。”而于、彥范亦終保護(hù)倚任。夫以懷義、易之等床第之間，何言不可中傷善類，而后迄不為所動(dòng)搖，則其能別白人才，主持國是，有大過人者，其視懷義、易之等，不過如面首之類。人主富有四海，妃嬪動(dòng)至千百，后既身為女主，而所寵幸不過數(shù)人，固亦無足深怪，故后初不以為諱，并若不必諱也。至用人行政之大端，則獨(dú)握其綱，至老不可撓撼。陸贄謂后收人心，擢才俊，當(dāng)時(shí)稱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李絳亦言，后命官猥多，而開元中名臣多出其選。《舊書 本紀(jì)贊》謂，后不惜官爵寵豪杰以自助，有一言合輒予次用，不稱職亦廢誅不少假，務(wù)取實(shí)才真賢。然則區(qū)區(qū)帷薄不修，固其末節(jié)。而知人善任，權(quán)不下移，不可謂非女中英主也。
案魏文明馮后雖毒死獻(xiàn)文帝，然能慈愛獻(xiàn)文之子孝文帝，迄于成立。孝文雖御極而性謙謹(jǐn)，事皆決于太后。太后多智，猜忍殺戮，賞罰決于俄頃。王出入臥內(nèi)，數(shù)年便為宰輔。李沖以才見任，亦由幃幄之寵，錫赍不可勝計(jì)。然后性嚴(yán)明，左右有過，動(dòng)加捶楚，尋又待之如初，或更加富貴。故人人懷于利，至死而不思退。太后又外禮人望元丕、游明根等，每至獎(jiǎng)美王等，輒引丕等參之，以示無私。
○改惡人姓名
惡其人而改其姓名，蓋本于《左傳》所云杌、饕餮、渾沌、窮奇之類，然此但加以惡稱，非易其氏名，且非朝制也。其改為惡姓惡名者，王莽以單于囊知牙斯不順命，改匈奴單于為降奴單于，此已開其端。后漢桓帝誅梁冀，惡梁姓，時(shí)鄧后猶冒梁姓，乃改后姓為薄，此改姓也。吳孫皓殺何定，以其惡似張布，乃改定名為布，此改名也。（孫峻、孫琳專權(quán)肆惡伏誅，吳主孫休削其宗室屬籍，但稱故峻、故琳，此另是一法。）晉成帝時(shí)，南頓王司馬宗有罪，誅貶其族為馬氏。宋竟陵王劉誕反，伏誅，孝武帝改其姓為留氏。（“留”與“劉”同音也。）又改晉熙王母謝氏為射氏。齊明帝殺魚腹侯子響，改其姓為蛸氏。（“蛸”與“蕭”同音也。）梁武帝弟子正德奔魏，尋又亡歸，帝改其姓為背氏。豫章王綜奔魏，帝惡其悖逆，改其子直為悖氏。武陵王紀(jì)起兵被誅，元帝改其姓為饕餮氏。隋楊玄感反，伏誅，煬帝改其姓為梟氏。唐高宗王皇后、蕭良娣為武后所殺，武后改王皇后姓為蟒氏，蕭良娣姓為梟氏，武后又殺其侄武惟良、武懷運(yùn)，皆改姓蝮氏。革命后，瑯琊王沖、越王貞起兵復(fù)唐，事敗被殺，皆改姓虺氏。連坐之韓王元嘉、魯王炅夔、范陽王靄、黃公讠巽、東莞公融、常樂公主，亦改為虺氏。契丹首領(lǐng)李盡忠及孫萬榮反，后遣兵討之，改李盡忠為李盡滅，孫萬榮為孫萬斬。突厥默啜入寇，改其名曰斬啜。又骨咄祿入寇，改其名曰不卒祿。中宗時(shí)，成王千里欲誅武三思黨宗楚客等，不克，被誅，改生蝮氏。玄宗初，太平公主謀逆，竇懷貞懼罪投水死，追戮其尸，改生毒氏。宗室李晉亦與太平之謀，被誅，改姓厲氏。皆亂世不經(jīng)之陋例也。
○朝賀近臣先行禮
朝賀時(shí)，近御諸臣須于殿陛侍班，故先于內(nèi)殿行禮，然后隨至正殿，此制蓋自唐武宗始。會(huì)昌元年，中書省奏，元日御含元殿，百官就列，惟宰相及兩省官，皆于未開扇之前立欄檻內(nèi)，及扇開即侍立于御前，是宰相近臣轉(zhuǎn)不得行禮。請(qǐng)御殿日，宰相兩省官在香案前侍立，俟扇開即再拜，拜訖升殿侍立，然后百官行禮，從之。（本紀(jì)）
○大臣搜檢
漢制，大臣劍履上殿者，例帶木劍，不得有兵刃，蓋防微杜慚之意。魏晉以來，遂著令，進(jìn)見者必先搜檢，雖宰相不免焉。唐文宗始命停之，詔曰：“任則不疑，疑則不任。乃自魏晉以來，虛儀檢索，舊習(xí)尚存，朕方推大信，況吾臺(tái)宰，又何間焉。自后紫宸坐朝，眾寮既退，宰臣復(fù)進(jìn)奏事，其監(jiān)搜宜停?！保ū炯o(jì)）可知此詔以前，大臣搜檢，久成故事。君臣一體，何至猜防若此，文宗可謂知政體矣。然如金熙宗時(shí)，海陵為相，與十余人帶刀入宮，侍衛(wèi)等見以為常，遂成弒逆，是亦不可過于闊略也。
○度牒
宋時(shí)凡賑荒興役，動(dòng)請(qǐng)度牒數(shù)十百道濟(jì)用，其價(jià)值鈔一二百貫至三百貫不等，不知緇流何所利而買之，及觀《李德裕傳》，而知唐以來度牒之足重也。徐州節(jié)度使王智興奏準(zhǔn)，在淮泗置壇，度人為僧，每人納二緡，即給牒令回。李德裕時(shí)為浙西觀察使，奏言江淮之人聞之，戶有三丁者，必令一丁往落發(fā)，意在規(guī)避徭役，影庇貲產(chǎn)。今蒜山渡日過百余人，若不禁止，一年之內(nèi)即當(dāng)失卻六十萬丁矣。據(jù)此則一得度牒，即可免丁錢，庇家產(chǎn)，因而影射包攬可知，此民所以趨之若鶩也。然國家售賣度牒，雖可得錢，而實(shí)暗虧丁田之賦，則亦何所利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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