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退之
苕溪漁隱曰：“《蔡寬夫詩話》云：‘退之陽山之貶，史書不載所由。以其詩考之，亦為王叔文、韋執(zhí)誼等所排。所謂伾文未揃崖州熾，雖得赦宥常愁猜是也?！嚅喓閼c善《韓子年譜》，然后知寬夫《詩話》之謬也。《年譜》云：‘貞元十九年，自博士拜監(jiān)察御史。是時(shí)，有詔以旱饑蠲租之半，有司征愈急，公與張署、李方叔上疏言關(guān)中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qǐng)寬民徭，而免田租之弊。天子惻然，卒為幸臣所讒，貶連州陽山令。幸臣，李實(shí)也。’《進(jìn)學(xué)解》云：‘暫為御史，遂竄南夷。’《祭張署文》云：‘貞元十九，君為御史，余以無能，同詔并峙。余戇而狂，午未三紀(jì)。’又云：‘我落陽山，以尹鼯猱；歲斃寒兇，雪虐風(fēng)饕。’《縣齋有懷》云：‘捐軀辰在丁，鍛翮時(shí)方蠟?！灱溃乱?；辰在丁，其奏疏之日乎？史云公上章數(shù)千言，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疏今不傳?！都耐鹾擦衷姟吩疲骸菔枰崎x門，為忠寧自謀。天子惻然感，司空嘆綢繆。謂言即施設(shè)，乃返遷炎州?！唤I，坐論此兩事也。司空，即杜佑，是年拜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云：‘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驊]語言泄，傳之落冤讎?！谠⒂礤a，與公同為御史，劉、柳方進(jìn)用，則公被絀宜矣?！?br />
苕溪漁隱曰：“《昌黎集》中，酬贈(zèng)張十一功曹署詩頗多，而署詩絕不見，惟《韓子年譜》載其一篇，云：‘九疑峰畔二江前，戀闕思鄉(xiāng)日抵年。白簡(jiǎn)趨朝曾并命，蒼梧左宦亦聯(lián)翩。鮫人遠(yuǎn)泛漁舟火，鵩鳥閑飛霧里天。渙汗幾時(shí)流率土，扁舟西下共歸田?！鹋c退之同為御史，又同遷謫，故詩中皆言之。退之答署詩云：‘山凈江空水見沙，哀猿啼處兩三家。筼筜競(jìng)長(zhǎng)纖纖筍，躑躅初開艷艷花。未報(bào)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詩罷看雙鬢，斗覺霜毛一半加?！钟屑朗鹞脑疲骸衣潢柹?，君飄臨武。君止于縣，我又南逾?！R武屬郴州，在陽山之北。二詩皆此時(shí)作也。”
《藝苑雌黃》云：“退之有《示侄孫湘詩》：‘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知汝遠(yuǎn)來應(yīng)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余按《酉陽雜俎》言：‘韓愈侍郎有疏從子侄，自江淮來，年少狂率，韓貴之。拜謝曰：某有一藝，恨叔不知。因指階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黃紫赤，惟命也。韓大奇之，遂給所須試之，乃豎箔掘窠，赍紫粉朱紅，且暮治其根，凡七日，填坑，白叔曰：恨校遲一月。時(shí)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發(fā)，色白紅歷綠，每朵有一聯(lián)詩，字色分明，乃韓出關(guān)時(shí)詩，一韻曰：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韓大驚異。后辭歸江淮，竟不愿仕。’段成式所載如此。及觀劉斧《青瑣》，亦記此事，云：‘湘落魄不覊，公勉之令學(xué)，嘗作詩獻(xiàn)公，有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之句。公戲之曰：汝能奪造化之工以開花乎？湘遂聚土覆盆，良久，曰：花已發(fā)矣。舉盆，乃碧花數(shù)朵。細(xì)視之，花葉間有金字，乃詩一聯(lián)。公未曉詩意。湘曰：事久方驗(yàn)。公后以言佛骨貶潮陽，一日涂中遇雪，俄有一人冒雪而來，乃湘也。曰：公憶向花上之句乎？詢地名，即藍(lán)關(guān)也。公嗟嘆久之，命筆續(xù)成全篇?！f不同，如《雜俎》之言，則花上一聯(lián)，乃韓公舊句；如《青瑣》之言，則花上一聯(lián)，本非韓公語，韓特續(xù)成之耳?！峨s俎》言指階前牡丹，治其根；《青瑣》言聚土覆盆種花，二說不知何者為是。竊意段成武當(dāng)時(shí)蓋有所受之，劉斧特互竄其說而已。東坡嘗有《冬日牡丹詩》：‘使君要見藍(lán)關(guān)詠，須倩韓郎為染根。’正用《酉陽雜俎》故事。又按：《續(xù)仙傳》：‘殷七七，字文祥，嘗醉歌云：琴彈碧玉軫，爐煉白丹砂。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瘎t此詩亦非韓湘作?！?br />
《韓子年譜》云：“《瀧吏詩》：‘南行逾六旬，始下昌樂瀧。’又云：‘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哉率娜杖?guó)，行逾六旬，三月幾望矣，遂以二十五日至潮，則是十許日行三千里，蓋瀧水湍急故也。歐陽文忠公云：‘《韶州圖經(jīng)》：樂昌縣西一百八十里武溪，驚湍激石，流數(shù)百里。按武水源出郴州臨武縣，其俗謂水湍峻為瀧。劉仲章者，前為樂昌令，余初以《韓集》云昌樂瀧，疑其謬，乃改從樂昌。仲章云：不然。縣名樂昌，而瀧名昌樂，其舊俗所傳如此，《韓集》不誤也?！?br />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聽穎師彈琴詩》云：‘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yuǎn)隨飛揚(yáng)。’此泛聲也，謂輕非絲，重非木也?！卑嬴B群，忽見孤鳳凰。’泛聲中寄指聲也?！Q攀分寸不可上’，吟繹聲也?！?shì)一落千丈強(qiáng)’，順下聲也。仆不曉音，聞之善琴者云：(“聞”原作“問”，今據(jù)宋本校改。)‘此數(shù)聲最難工?！晕闹夜c東坡論此詩，作《聽琵琶詩》后，往往隨例云云。柳下惠則可，吾則不可，故特論之，少為退之雪冤?！?br />
《古今詩話》云：“‘呢呢兒女語，燈火夜微明。恩冤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厥啄涸七h(yuǎn)，飛絮攪青冥。眾禽里，真彩鳳，獨(dú)不鳴。躋攀寸步千險(xiǎn)，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fēng)雨，置我腸中冰炭，坐起不能平。攜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端{(diào)歌頭》，東坡居士聽琵琶而作也。舊都野人曰：‘此詞自外取意，(“自”原作“句”，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改。)無一字染著，后學(xué)卒未到其閫域。反復(fù)味之，見居士之文采竊處。呢呢兒女語，取白樂天小弦切切如私語意。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便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攜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則又翻江州司馬青衫濕公案也?！诱胺矠槲模峭教撜Z。寸步千險(xiǎn)，一落百尋輕之句，皆自喻耳。后人吟詠，患思而不得；既得之，為題意纏縛，不解點(diǎn)化者多矣。”(“纏縛”宋本、徐鈔本作“膠縛”。)苕溪漁隱曰：“東坡嘗因章質(zhì)夫家善琵琶者，乞歌詞，取退之《聽穎師琴詩》，稍加檃括，使就聲律，與《水調(diào)歌頭》以遺之。其自序云：‘歐公謂退之此詩最奇麗，然非聽琴，乃聽琵琶耳。余深然之?！f都野人乃謂此詞自外取意，無一字染著。彼蓋不曾讀退之詩，妄為此言也。又謂居士之文采竊處，取白樂天琵琶行意，此尤可絕倒也?！?br />
苕溪漁隱曰：“《后山詩話》謂：‘六一居士聞杜彬彈琵琶，作詩云：坐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自從彬死世莫傳。皮弦世未有也?！鐨q，居苕溪，暇日因閱《酉陽雜俎》，云：‘開元中，段師能彈琵琶用皮弦，賀懷智破撥彈之，不能成聲?！蛩加朗?、無己皆不見此說，何也？”
《復(fù)齋漫錄》云：“元微之詩：‘爾生不我待，我愿裁為琴。宮弦春似君，君若春日臨。商弦廉似臣，臣作旱天霖。’蓋取《史記》：‘騶忌子聞齊威王鼓琴而為說曰：大弦濁以春溫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段髑逶娫挕纺嗽疲骸畢巧x海琴妙天下，而東坡聽惟賢琴，有大弦春溫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之句?！林^東坡未知琴趣，不獨(dú)琴為然；殊不知亦取騶琴之事耳，可謂不學(xué)?！?br />
《藝苑雌黃》云：“《寰宇記》言：‘溧水縣中山又名獨(dú)山，在縣東南十里，不與群山連接。古老相傳，中山有白兔，世稱為筆最精?！n退之《毛穎傳》云：‘唯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yè)。’李太白《懷素草書歌》云：‘筆鋒殺盡中山兔?！梅谴撕?？比觀張文潛《明道雜志》，首載白樂天《紫毫筆詩》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飲泉生紫毫?！嗍匦?，問筆工：‘毫用何處兔？’答云：‘皆陳、亳、宿州客所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蓋兔居原田則毫全，以出入無傷也。宣兔居山中，出入為荊棘樹石所傷，毫例短禿?！瘎t白詩所云非也。白公宣州發(fā)解進(jìn)士，宜知，偶不問耳。予按《北戶錄》說兔毛處云：‘宣城歲貢青毫六兩，紫毫三兩?！浜笥衷疲骸豸酥畤@江東下濕，兔毫不及中山?！墒嵌?，則宣城亦有兔毫，要之不及北方者勁健可用也。然則《毛穎傳》、李太白詩所言中山，非溧水之中山，明矣?！?br />
《復(fù)齋漫錄》云：“荊公不以退之為是，故其詩云：‘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bǔ)費(fèi)精神?！端蛥鞘咕敝菰姟罚骸槐匾器{魚，詭怪以疑民。有若大顛者，高才能動(dòng)人。亦勿與為禮，聽之汩彝倫?！俄n子年譜》云：‘《與孟簡(jiǎn)書》言：潮州時(shí)有一老僧，號(hào)大顛，頗聰明識(shí)道理。遠(yuǎn)地?zé)o可與言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數(shù)十日。及祭神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瘱|坡云：‘退之喜大顛，如喜文暢、澄觀之意。而世妄撰退之與顛書，其詞凡鄙。有一士人，又于其末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及，此又誣永叔也?！浪鶄鳌锻酥畡e傳》，載公與大顛往復(fù)之語，深詆退之。其言多近世經(jīng)義之說，又于其末作永叔《跋》云：‘使退之復(fù)生，不能自解免。’吾友吳源明云：‘徐君平見介甫不喜退之，故作此文耳?！?br />
苕溪漁隱曰：“《雪浪齋日記》云：‘退之聯(lián)句，古無此法，自退之?dāng)匦麻_辟則非也?！薄俄n子年譜》云：“《石鼎聯(lián)句詩》，或云皆退之所作，如《毛穎傳》，以文滑稽耳。軒轅寓公姓，彌明寓公名。侯喜、師服皆其弟子也。余曰：不然。公與諸子嘲戲，見于詩者多矣?；矢洸荒茉?，則曰‘倚摭糞壤間’，孟郊苦思，則曰‘腸肚鎮(zhèn)煎炒’，樊宗師語澀，則曰‘辭慳義卓闊’，止于是矣；不應(yīng)譏誚輕薄之如是甚也。且序云：‘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貌極丑，白須黑面，長(zhǎng)頸而高結(jié)，喉中又作楚語，年九十余?！素M亦退之自謂邪？予同年李道立云：‘嘗見唐人所作《賈島碣》云：《石鼎聯(lián)句》所稱軒轅彌明，即君也。島范陽人，彌明衡山人。島本浮屠，而彌明道士。附會(huì)之妄，無可信者?！?dú)《仙傳拾遺》有《彌明傳》，雖祖述退之之語，亦必有是人矣?！?br />
許彥周《詩話》云：“聯(lián)句之盛，退之、東野、李正封也。《城南聯(lián)句》云：‘紅皺曬檐瓦，黃團(tuán)系門衡。’是說甘棗與瓜蔞，讀之想見西北村落間氣象。《征蜀聯(lián)句》云：‘刑神咤牦旄，陰焰飐犀札。’盡雕刻之工，而語仍壯。李正封善押韻，如《從軍聯(lián)句》押‘大水沙囊涸’，皆不可及?！避嫦獫O隱曰：“東坡《游蜀岡次蘇伯固韻詩》，造語全效退之《城南聯(lián)句》。其詩云：‘新苗未沒鶴，老葉初翳蟬。綠渠浸麻水，白板燒松煙。笑窺有紅頰，醉臥皆華巔。(“華”原作“峰”，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改。)家家機(jī)杼鳴，樹樹梨棗懸?！m退之筆力，殆無以過之。”《復(fù)齋漫錄》云：“《冷齋夜話》謂：山谷言退之詩：‘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無心花里鳥，更與盡情啼?！癁閮簳r(shí)不能解其意，后年五十八，出峽時(shí)春曉，方悟‘喚起’‘催歸’，二禽名也。喚起聲如絡(luò)緯，圓轉(zhuǎn)清亮，偏于春曉鳴，江南謂之春?jiǎn)?。凡此，皆《夜話》所載山谷語也。予嘗讀唐《顧渚茶山記》曰：‘顧渚山中，有鳥如鸜鵒而色蒼，每至正月二月，作聲曰春起也。至三月四月，曰春去也。采茶人呼為喚春鳥?！?“茶”原作“花”，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改。)然則‘喚起’之名，唐人已說矣；豫章不舉以為證，何邪？”
苕溪漁隱曰：“《感春詩》：‘辛夷花高開最先?！閼c善注云：‘辛夷高數(shù)丈，江南地暖，正月開；北地寒，二月開。初發(fā)如筆，北人呼為木筆。其花最早，南人呼為迎春?！嘤^木筆、迎春，自是兩種。木筆色紫，迎春色白。木筆叢生，二月方開；迎春樹高，立春已開。然則辛夷，乃此花耳。”
《藝苑雌黃》云：“《筆談》言：‘士人文章中，多言前榮。屋翼謂之榮，東西注屋則有之，未知前榮安在？’予嘗觀韓退之《示兒詩》：‘前榮饌賓親，冠婚之所于?！绱嬷兄?，則退之亦誤矣。又考王元長(zhǎng)《曲水詩序》云：‘負(fù)朝陽而抗殿，跨靈沼以浮榮。’五臣注則以榮為屋檐，一名樀，一名宇，即屋之四垂也；又謂之楣，又謂之梠，《集韻》云：‘屋梠之兩頭起者為榮。’其謂之翼，則言櫚宇之翼張，如翚斯飛耳。故《禮記》言：洗當(dāng)東榮。又言：升自東榮，降自西北榮?！渡狭仲x》云：‘偓佺之徒，暴于南榮?！瘎t所謂榮者，東西南北皆有之矣。故李華《含元殿賦》又有‘風(fēng)交四榮’之說。由是而言，則沈氏《筆談》未為確論?！?br />
東坡云：“退之詩：‘我生之辰，月宿南斗?！酥酥バ珵樯韺m，而仆乃取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yù)，殆是同病也?！?br />
苕溪漁隱曰：“‘天街小雨潤(rùn)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送酥对绱涸姟芬病！杀M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shí)?！俗诱啊冻醵姟芬?。二詩意思頗同，而詞殊皆曲盡其妙。”
《韓子年譜》云：“舊史言：《淮西碑》多敘裴度事，時(shí)先入蔡州，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詔令磨愈文，命翰林學(xué)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故李義山詩云：‘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辭。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長(zhǎng)繩百尺拽碑倒，粗沙大石相磨治?！瘱|坡嘗于邸舍壁間見一詩云：‘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或曰：此詩東坡作。蓋東坡嘗作《上清宮記》，蔡元長(zhǎng)磨之別自書撰，故云耳?！痹S彥周《詩話》云：“李義山詩，字字鍛煉，用事宛約，仍多近體。惟《韓碑詩》一首是古體，有曰‘涂抹《堯典》《舜典》事，點(diǎn)竄《清廟》《生民》詩’，豈立段碑時(shí)躁辭邪？”
《歷代確論》載沈顏《登華旨》曰：“嘗讀李肇《國(guó)史補(bǔ)》云：‘韓文公登華岳之巔，頗視其險(xiǎn)絕，恐栗度不可下，乃發(fā)狂慟哭而欲縋，遺書為訣，且譏好奇之過也如是?！蜃釉唬河?！是不諭文公之旨邪？夫仲尼之悲麟，悲不在麟也；墨翟之泣絲，泣不在絲也。且阮籍縱車于途，途窮輒慟，豈始慮不至邪？蓋假事諷時(shí)，致意如此耳。前賢后賢，道豈相遠(yuǎn)？文公憤趣榮貪位者，若陟懸崖，險(xiǎn)不能止，俾至身危踣蹶，然后嘆不知稅駕之所，焉可及矣！悲夫！文公之旨，微沈子，幾晦乎？”《藝苑雌黃》云：“謝無逸作《讀李肇國(guó)史補(bǔ)》一篇，謂肇之言，為不合于理。其論韓退之登華山窮絕處，下視不可返，則發(fā)狂慟哭，此尤不足信。雖婦人童子，且知愛其身，不忍快一時(shí)之欲，以傷其生。嗚呼，而謂退之賢者為之邪？觀其貽書諫張仆射云：‘馳馬擊球，猶恐顛頓，而至于殞命?！雇酥艘?，則為此言而可；若誠賢者也，(“也”字原無，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補(bǔ)。)則必能踐其言，其不肯窮筋力，登高臨深，以取危墜之憂，亦明矣。豈肇傳之誤也？何其信退之之不篤也？予謂無逸此語，謂之愛退之可也，謂之熟退之之文，則未也。登華之事，退之嘗載于其詩云：‘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絕陘。倚巖睨海浪，引袖拂天星。磴蘚澾拳局，梯飆飐伶俜?；诳褚颜χ?，垂誡仍鐫銘?！^此，則發(fā)狂慟哭，不可謂之無也。肇書此于《國(guó)史補(bǔ)》，蓋實(shí)錄耳。豈無逸未嘗見退之之詩乎？沈顏?zhàn)鳌恶鷷?，其說亦與無逸相類。而《東軒筆錄》嘗辨之矣，豈無逸亦未之見乎？(“之見”原作“見之”，今據(jù)宋本、徐鈔本乙正。)予恐學(xué)者信無逸之言，遂以李肇為妄，故復(fù)著此說?！?br />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詩：‘酩酊馬上知為誰?！似咦郑靡獗?，過于慟哭。又詩云：‘銀燭未消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殊不類其為人。乃知能賦梅花，不獨(dú)宋廣平耳?！?br />
《文昌雜錄》云：“《永正行》：‘公然白日受賄賂，火齊磊落堆金盤?！赌鲜贰罚褐刑祗脟?guó)說火齊狀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耀，別之則如蟬翼，(“別”原作“列”，今據(jù)宋本校改。)積之則如紗縠之重沓。又王子年《拾遺記》：‘董偃嘗臥延清之室，上設(shè)火齊屏風(fēng)?！^磊落，亦珠琲之謂也?！?br />
苕溪漁隱曰：“學(xué)者欲博讀異書。余謂退之《進(jìn)學(xué)解》云：‘上窺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洞呵铩分?jǐn)嚴(yán)，《左丘》浮夸?！兑住菲娑ǎ对姟氛?。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若只讀此足矣，何必多嗜異書？”(宋本此條在許彥周《詩話》條前。)
苕溪漁隱曰：“《蔡寬夫詩話》云：‘退之陽山之貶，史書不載所由。以其詩考之，亦為王叔文、韋執(zhí)誼等所排。所謂伾文未揃崖州熾，雖得赦宥常愁猜是也?！嚅喓閼c善《韓子年譜》，然后知寬夫《詩話》之謬也。《年譜》云：‘貞元十九年，自博士拜監(jiān)察御史。是時(shí)，有詔以旱饑蠲租之半，有司征愈急，公與張署、李方叔上疏言關(guān)中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qǐng)寬民徭，而免田租之弊。天子惻然，卒為幸臣所讒，貶連州陽山令。幸臣，李實(shí)也。’《進(jìn)學(xué)解》云：‘暫為御史，遂竄南夷。’《祭張署文》云：‘貞元十九，君為御史，余以無能，同詔并峙。余戇而狂，午未三紀(jì)。’又云：‘我落陽山，以尹鼯猱；歲斃寒兇，雪虐風(fēng)饕。’《縣齋有懷》云：‘捐軀辰在丁，鍛翮時(shí)方蠟?！灱溃乱?；辰在丁，其奏疏之日乎？史云公上章數(shù)千言，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疏今不傳?！都耐鹾擦衷姟吩疲骸菔枰崎x門，為忠寧自謀。天子惻然感，司空嘆綢繆。謂言即施設(shè)，乃返遷炎州?！唤I，坐論此兩事也。司空，即杜佑，是年拜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云：‘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驊]語言泄，傳之落冤讎?！谠⒂礤a，與公同為御史，劉、柳方進(jìn)用，則公被絀宜矣?！?br />
苕溪漁隱曰：“《昌黎集》中，酬贈(zèng)張十一功曹署詩頗多，而署詩絕不見，惟《韓子年譜》載其一篇，云：‘九疑峰畔二江前，戀闕思鄉(xiāng)日抵年。白簡(jiǎn)趨朝曾并命，蒼梧左宦亦聯(lián)翩。鮫人遠(yuǎn)泛漁舟火，鵩鳥閑飛霧里天。渙汗幾時(shí)流率土，扁舟西下共歸田?！鹋c退之同為御史，又同遷謫，故詩中皆言之。退之答署詩云：‘山凈江空水見沙，哀猿啼處兩三家。筼筜競(jìng)長(zhǎng)纖纖筍，躑躅初開艷艷花。未報(bào)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詩罷看雙鬢，斗覺霜毛一半加?！钟屑朗鹞脑疲骸衣潢柹?，君飄臨武。君止于縣，我又南逾?！R武屬郴州，在陽山之北。二詩皆此時(shí)作也。”
《藝苑雌黃》云：“退之有《示侄孫湘詩》：‘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知汝遠(yuǎn)來應(yīng)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余按《酉陽雜俎》言：‘韓愈侍郎有疏從子侄，自江淮來，年少狂率，韓貴之。拜謝曰：某有一藝，恨叔不知。因指階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黃紫赤，惟命也。韓大奇之，遂給所須試之，乃豎箔掘窠，赍紫粉朱紅，且暮治其根，凡七日，填坑，白叔曰：恨校遲一月。時(shí)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發(fā)，色白紅歷綠，每朵有一聯(lián)詩，字色分明，乃韓出關(guān)時(shí)詩，一韻曰：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韓大驚異。后辭歸江淮，竟不愿仕。’段成式所載如此。及觀劉斧《青瑣》，亦記此事，云：‘湘落魄不覊，公勉之令學(xué)，嘗作詩獻(xiàn)公，有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之句。公戲之曰：汝能奪造化之工以開花乎？湘遂聚土覆盆，良久，曰：花已發(fā)矣。舉盆，乃碧花數(shù)朵。細(xì)視之，花葉間有金字，乃詩一聯(lián)。公未曉詩意。湘曰：事久方驗(yàn)。公后以言佛骨貶潮陽，一日涂中遇雪，俄有一人冒雪而來，乃湘也。曰：公憶向花上之句乎？詢地名，即藍(lán)關(guān)也。公嗟嘆久之，命筆續(xù)成全篇?！f不同，如《雜俎》之言，則花上一聯(lián)，乃韓公舊句；如《青瑣》之言，則花上一聯(lián)，本非韓公語，韓特續(xù)成之耳?！峨s俎》言指階前牡丹，治其根；《青瑣》言聚土覆盆種花，二說不知何者為是。竊意段成武當(dāng)時(shí)蓋有所受之，劉斧特互竄其說而已。東坡嘗有《冬日牡丹詩》：‘使君要見藍(lán)關(guān)詠，須倩韓郎為染根。’正用《酉陽雜俎》故事。又按：《續(xù)仙傳》：‘殷七七，字文祥，嘗醉歌云：琴彈碧玉軫，爐煉白丹砂。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瘎t此詩亦非韓湘作?！?br />
《韓子年譜》云：“《瀧吏詩》：‘南行逾六旬，始下昌樂瀧。’又云：‘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哉率娜杖?guó)，行逾六旬，三月幾望矣，遂以二十五日至潮，則是十許日行三千里，蓋瀧水湍急故也。歐陽文忠公云：‘《韶州圖經(jīng)》：樂昌縣西一百八十里武溪，驚湍激石，流數(shù)百里。按武水源出郴州臨武縣，其俗謂水湍峻為瀧。劉仲章者，前為樂昌令，余初以《韓集》云昌樂瀧，疑其謬，乃改從樂昌。仲章云：不然。縣名樂昌，而瀧名昌樂，其舊俗所傳如此，《韓集》不誤也?！?br />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聽穎師彈琴詩》云：‘浮云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yuǎn)隨飛揚(yáng)。’此泛聲也，謂輕非絲，重非木也?！卑嬴B群，忽見孤鳳凰。’泛聲中寄指聲也?！Q攀分寸不可上’，吟繹聲也?！?shì)一落千丈強(qiáng)’，順下聲也。仆不曉音，聞之善琴者云：(“聞”原作“問”，今據(jù)宋本校改。)‘此數(shù)聲最難工?！晕闹夜c東坡論此詩，作《聽琵琶詩》后，往往隨例云云。柳下惠則可，吾則不可，故特論之，少為退之雪冤?！?br />
《古今詩話》云：“‘呢呢兒女語，燈火夜微明。恩冤爾汝，來去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厥啄涸七h(yuǎn)，飛絮攪青冥。眾禽里，真彩鳳，獨(dú)不鳴。躋攀寸步千險(xiǎn)，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fēng)雨，置我腸中冰炭，坐起不能平。攜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端{(diào)歌頭》，東坡居士聽琵琶而作也。舊都野人曰：‘此詞自外取意，(“自”原作“句”，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改。)無一字染著，后學(xué)卒未到其閫域。反復(fù)味之，見居士之文采竊處。呢呢兒女語，取白樂天小弦切切如私語意。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便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攜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則又翻江州司馬青衫濕公案也?！诱胺矠槲模峭教撜Z。寸步千險(xiǎn)，一落百尋輕之句，皆自喻耳。后人吟詠，患思而不得；既得之，為題意纏縛，不解點(diǎn)化者多矣。”(“纏縛”宋本、徐鈔本作“膠縛”。)苕溪漁隱曰：“東坡嘗因章質(zhì)夫家善琵琶者，乞歌詞，取退之《聽穎師琴詩》，稍加檃括，使就聲律，與《水調(diào)歌頭》以遺之。其自序云：‘歐公謂退之此詩最奇麗，然非聽琴，乃聽琵琶耳。余深然之?！f都野人乃謂此詞自外取意，無一字染著。彼蓋不曾讀退之詩，妄為此言也。又謂居士之文采竊處，取白樂天琵琶行意，此尤可絕倒也?！?br />
苕溪漁隱曰：“《后山詩話》謂：‘六一居士聞杜彬彈琵琶，作詩云：坐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自從彬死世莫傳。皮弦世未有也?！鐨q，居苕溪，暇日因閱《酉陽雜俎》，云：‘開元中，段師能彈琵琶用皮弦，賀懷智破撥彈之，不能成聲?！蛩加朗?、無己皆不見此說，何也？”
《復(fù)齋漫錄》云：“元微之詩：‘爾生不我待，我愿裁為琴。宮弦春似君，君若春日臨。商弦廉似臣，臣作旱天霖。’蓋取《史記》：‘騶忌子聞齊威王鼓琴而為說曰：大弦濁以春溫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段髑逶娫挕纺嗽疲骸畢巧x海琴妙天下，而東坡聽惟賢琴，有大弦春溫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之句?！林^東坡未知琴趣，不獨(dú)琴為然；殊不知亦取騶琴之事耳，可謂不學(xué)?！?br />
《藝苑雌黃》云：“《寰宇記》言：‘溧水縣中山又名獨(dú)山，在縣東南十里，不與群山連接。古老相傳，中山有白兔，世稱為筆最精?！n退之《毛穎傳》云：‘唯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yè)。’李太白《懷素草書歌》云：‘筆鋒殺盡中山兔?！梅谴撕?？比觀張文潛《明道雜志》，首載白樂天《紫毫筆詩》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飲泉生紫毫?！嗍匦?，問筆工：‘毫用何處兔？’答云：‘皆陳、亳、宿州客所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蓋兔居原田則毫全，以出入無傷也。宣兔居山中，出入為荊棘樹石所傷，毫例短禿?！瘎t白詩所云非也。白公宣州發(fā)解進(jìn)士，宜知，偶不問耳。予按《北戶錄》說兔毛處云：‘宣城歲貢青毫六兩，紫毫三兩?！浜笥衷疲骸豸酥畤@江東下濕，兔毫不及中山?！墒嵌?，則宣城亦有兔毫，要之不及北方者勁健可用也。然則《毛穎傳》、李太白詩所言中山，非溧水之中山，明矣?！?br />
《復(fù)齋漫錄》云：“荊公不以退之為是，故其詩云：‘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bǔ)費(fèi)精神?！端蛥鞘咕敝菰姟罚骸槐匾器{魚，詭怪以疑民。有若大顛者，高才能動(dòng)人。亦勿與為禮，聽之汩彝倫?！俄n子年譜》云：‘《與孟簡(jiǎn)書》言：潮州時(shí)有一老僧，號(hào)大顛，頗聰明識(shí)道理。遠(yuǎn)地?zé)o可與言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數(shù)十日。及祭神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瘱|坡云：‘退之喜大顛，如喜文暢、澄觀之意。而世妄撰退之與顛書，其詞凡鄙。有一士人，又于其末題云：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及，此又誣永叔也?！浪鶄鳌锻酥畡e傳》，載公與大顛往復(fù)之語，深詆退之。其言多近世經(jīng)義之說，又于其末作永叔《跋》云：‘使退之復(fù)生，不能自解免。’吾友吳源明云：‘徐君平見介甫不喜退之，故作此文耳?！?br />
苕溪漁隱曰：“《雪浪齋日記》云：‘退之聯(lián)句，古無此法，自退之?dāng)匦麻_辟則非也?！薄俄n子年譜》云：“《石鼎聯(lián)句詩》，或云皆退之所作，如《毛穎傳》，以文滑稽耳。軒轅寓公姓，彌明寓公名。侯喜、師服皆其弟子也。余曰：不然。公與諸子嘲戲，見于詩者多矣?；矢洸荒茉?，則曰‘倚摭糞壤間’，孟郊苦思，則曰‘腸肚鎮(zhèn)煎炒’，樊宗師語澀，則曰‘辭慳義卓闊’，止于是矣；不應(yīng)譏誚輕薄之如是甚也。且序云：‘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貌極丑，白須黑面，長(zhǎng)頸而高結(jié)，喉中又作楚語，年九十余?！素M亦退之自謂邪？予同年李道立云：‘嘗見唐人所作《賈島碣》云：《石鼎聯(lián)句》所稱軒轅彌明，即君也。島范陽人，彌明衡山人。島本浮屠，而彌明道士。附會(huì)之妄，無可信者?！?dú)《仙傳拾遺》有《彌明傳》，雖祖述退之之語，亦必有是人矣?！?br />
許彥周《詩話》云：“聯(lián)句之盛，退之、東野、李正封也。《城南聯(lián)句》云：‘紅皺曬檐瓦，黃團(tuán)系門衡。’是說甘棗與瓜蔞，讀之想見西北村落間氣象。《征蜀聯(lián)句》云：‘刑神咤牦旄，陰焰飐犀札。’盡雕刻之工，而語仍壯。李正封善押韻，如《從軍聯(lián)句》押‘大水沙囊涸’，皆不可及?！避嫦獫O隱曰：“東坡《游蜀岡次蘇伯固韻詩》，造語全效退之《城南聯(lián)句》。其詩云：‘新苗未沒鶴，老葉初翳蟬。綠渠浸麻水，白板燒松煙。笑窺有紅頰，醉臥皆華巔。(“華”原作“峰”，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改。)家家機(jī)杼鳴，樹樹梨棗懸?！m退之筆力，殆無以過之。”《復(fù)齋漫錄》云：“《冷齋夜話》謂：山谷言退之詩：‘喚起窗全曙，催歸日未西。無心花里鳥，更與盡情啼?！癁閮簳r(shí)不能解其意，后年五十八，出峽時(shí)春曉，方悟‘喚起’‘催歸’，二禽名也。喚起聲如絡(luò)緯，圓轉(zhuǎn)清亮，偏于春曉鳴，江南謂之春?jiǎn)?。凡此，皆《夜話》所載山谷語也。予嘗讀唐《顧渚茶山記》曰：‘顧渚山中，有鳥如鸜鵒而色蒼，每至正月二月，作聲曰春起也。至三月四月，曰春去也。采茶人呼為喚春鳥?！?“茶”原作“花”，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改。)然則‘喚起’之名，唐人已說矣；豫章不舉以為證，何邪？”
苕溪漁隱曰：“《感春詩》：‘辛夷花高開最先?！閼c善注云：‘辛夷高數(shù)丈，江南地暖，正月開；北地寒，二月開。初發(fā)如筆，北人呼為木筆。其花最早，南人呼為迎春?！嘤^木筆、迎春，自是兩種。木筆色紫，迎春色白。木筆叢生，二月方開；迎春樹高，立春已開。然則辛夷，乃此花耳。”
《藝苑雌黃》云：“《筆談》言：‘士人文章中，多言前榮。屋翼謂之榮，東西注屋則有之，未知前榮安在？’予嘗觀韓退之《示兒詩》：‘前榮饌賓親，冠婚之所于?！绱嬷兄?，則退之亦誤矣。又考王元長(zhǎng)《曲水詩序》云：‘負(fù)朝陽而抗殿，跨靈沼以浮榮。’五臣注則以榮為屋檐，一名樀，一名宇，即屋之四垂也；又謂之楣，又謂之梠，《集韻》云：‘屋梠之兩頭起者為榮。’其謂之翼，則言櫚宇之翼張，如翚斯飛耳。故《禮記》言：洗當(dāng)東榮。又言：升自東榮，降自西北榮?！渡狭仲x》云：‘偓佺之徒，暴于南榮?！瘎t所謂榮者，東西南北皆有之矣。故李華《含元殿賦》又有‘風(fēng)交四榮’之說。由是而言，則沈氏《筆談》未為確論?！?br />
東坡云：“退之詩：‘我生之辰，月宿南斗?！酥酥バ珵樯韺m，而仆乃取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yù)，殆是同病也?！?br />
苕溪漁隱曰：“‘天街小雨潤(rùn)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送酥对绱涸姟芬病！杀M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shí)?！俗诱啊冻醵姟芬?。二詩意思頗同，而詞殊皆曲盡其妙。”
《韓子年譜》云：“舊史言：《淮西碑》多敘裴度事，時(shí)先入蔡州，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詔令磨愈文，命翰林學(xué)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故李義山詩云：‘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辭。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長(zhǎng)繩百尺拽碑倒，粗沙大石相磨治?！瘱|坡嘗于邸舍壁間見一詩云：‘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或曰：此詩東坡作。蓋東坡嘗作《上清宮記》，蔡元長(zhǎng)磨之別自書撰，故云耳?！痹S彥周《詩話》云：“李義山詩，字字鍛煉，用事宛約，仍多近體。惟《韓碑詩》一首是古體，有曰‘涂抹《堯典》《舜典》事，點(diǎn)竄《清廟》《生民》詩’，豈立段碑時(shí)躁辭邪？”
《歷代確論》載沈顏《登華旨》曰：“嘗讀李肇《國(guó)史補(bǔ)》云：‘韓文公登華岳之巔，頗視其險(xiǎn)絕，恐栗度不可下，乃發(fā)狂慟哭而欲縋，遺書為訣，且譏好奇之過也如是?！蜃釉唬河?！是不諭文公之旨邪？夫仲尼之悲麟，悲不在麟也；墨翟之泣絲，泣不在絲也。且阮籍縱車于途，途窮輒慟，豈始慮不至邪？蓋假事諷時(shí)，致意如此耳。前賢后賢，道豈相遠(yuǎn)？文公憤趣榮貪位者，若陟懸崖，險(xiǎn)不能止，俾至身危踣蹶，然后嘆不知稅駕之所，焉可及矣！悲夫！文公之旨，微沈子，幾晦乎？”《藝苑雌黃》云：“謝無逸作《讀李肇國(guó)史補(bǔ)》一篇，謂肇之言，為不合于理。其論韓退之登華山窮絕處，下視不可返，則發(fā)狂慟哭，此尤不足信。雖婦人童子，且知愛其身，不忍快一時(shí)之欲，以傷其生。嗚呼，而謂退之賢者為之邪？觀其貽書諫張仆射云：‘馳馬擊球，猶恐顛頓，而至于殞命?！雇酥艘?，則為此言而可；若誠賢者也，(“也”字原無，今據(jù)宋本、徐鈔本校補(bǔ)。)則必能踐其言，其不肯窮筋力，登高臨深，以取危墜之憂，亦明矣。豈肇傳之誤也？何其信退之之不篤也？予謂無逸此語，謂之愛退之可也，謂之熟退之之文，則未也。登華之事，退之嘗載于其詩云：‘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絕陘。倚巖睨海浪，引袖拂天星。磴蘚澾拳局，梯飆飐伶俜?；诳褚颜χ?，垂誡仍鐫銘?！^此，則發(fā)狂慟哭，不可謂之無也。肇書此于《國(guó)史補(bǔ)》，蓋實(shí)錄耳。豈無逸未嘗見退之之詩乎？沈顏?zhàn)鳌恶鷷?，其說亦與無逸相類。而《東軒筆錄》嘗辨之矣，豈無逸亦未之見乎？(“之見”原作“見之”，今據(jù)宋本、徐鈔本乙正。)予恐學(xué)者信無逸之言，遂以李肇為妄，故復(fù)著此說?！?br />
許彥周《詩話》云：“退之詩：‘酩酊馬上知為誰?！似咦郑靡獗?，過于慟哭。又詩云：‘銀燭未消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殊不類其為人。乃知能賦梅花，不獨(dú)宋廣平耳?！?br />
《文昌雜錄》云：“《永正行》：‘公然白日受賄賂，火齊磊落堆金盤?！赌鲜贰罚褐刑祗脟?guó)說火齊狀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耀，別之則如蟬翼，(“別”原作“列”，今據(jù)宋本校改。)積之則如紗縠之重沓。又王子年《拾遺記》：‘董偃嘗臥延清之室，上設(shè)火齊屏風(fēng)?！^磊落，亦珠琲之謂也?！?br />
苕溪漁隱曰：“學(xué)者欲博讀異書。余謂退之《進(jìn)學(xué)解》云：‘上窺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洞呵铩分?jǐn)嚴(yán)，《左丘》浮夸?！兑住菲娑ǎ对姟氛?。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若只讀此足矣，何必多嗜異書？”(宋本此條在許彥周《詩話》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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