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能鞏固那個年代社會結構的工具反而起了顛覆的作用。從1450年的積極角度來看,新科技僅僅是給現(xiàn)存社會提供了解決正在解決的事情的快速而廉價的手段。到1550年,贖罪券數(shù)量的增加已經明顯導致了它的貶值,甚至出現(xiàn)了“贖罪券通貨膨脹”——進一步證明了對一個社會來說,充足是比稀缺更難解決的問題。同樣地,《圣經》的普及和贖罪券的情況類似,但也體現(xiàn)了更多的不同之處。《圣經》生產數(shù)量的增加同時催生了《圣經》種類的增加,廉價的被翻譯成本地語言的《圣經》削弱了神職人員的闡釋壟斷。教徒們可以用本地語言聽懂《圣經》在說什么,有文化的市民可以在沒有牧師在場的情況下,自己閱讀《圣經》。在16世紀中期,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運動已經掌握大權,教會對整個歐洲經濟、文化、知識和宗教的外力作用結束了。
這就是革命的悖論。新工具所提供的機會越多,任何人可以從之前社會形態(tài)推斷未來的可能性也就越小。今天我們所面對的情況同樣如此。僅僅在10年前,還被看做是對20世紀媒介格局的一次推進的傳播工具,如今卻已經成了對媒介格局的侵蝕和削弱。一個人人可以接近公共空間的社會,與市民僅僅作為消費者來接觸媒介的社會,是完全不同的。
早期的印刷革命同時也提醒了我們,在某種新工具擴散初期,就試圖弄明白它的使用會如何(在哪些方面、在多大程度上)改變我們的社會,尚為時過早:巨大的變化會滯后。在贖罪券最初的傳播之后,印刷版贖罪券的大量增加導致其價值貶低。微小的變化也能蔓延。那張被釘在門上的《九十五條論綱》,被重印、翻譯、又重印,傳播到很遠很廣的地區(qū)??此仆{到統(tǒng)一性的東西,實際上創(chuàng)造了多樣性。正如學者伊麗莎白·愛森斯坦(Elizabeth Eisenstein)在《作為變革動機的印刷機》(The Printing Press as an Agent of Change)一書中所指出的,研究早期印刷文化的觀察家們都認為書籍數(shù)量的增加意味著更多的人會讀書,但是讀的都是那幾本相同的書。印刷業(yè)理應鞏固(或是威脅,由你持哪種觀點而定)單一文化,因為一小部分的書會成為整個大陸共同分享的文化遺產。但是事實卻是,印刷削弱而并非鞏固了之前的文化知識。因為每位讀者都能接觸到更多的書,因此最終形成了多樣而非統(tǒng)一的文化。資源多樣化的增加削弱了對舊有生活方式的信念。如果一位學者既可以閱讀亞里士多德,同時又可以讀蓋倫蓋倫(Galen),古希臘名醫(yī)、解剖學家,著有世界上最早的較完整解剖學論著《醫(yī)經》?!g者注的著作,這兩位觀點的沖突會削弱讀者對先哲的相對信仰。如果連亞里士多德都不可信,那你還能信誰呢?
今天,我們面臨著類似的變化。當普通大眾開始使用數(shù)字化網絡時,每個人都會對公共領域有所貢獻的想法被看做是不符合人性的(人性在這里可以被解讀為20世紀的偶然行為)。然而,事實證明,人們渴望彼此交流的愿望是普遍存在的。在10年之內,支持公共表達的工具的使用范圍已從窄到寬。本來被認作傳統(tǒng)媒體的新渠道的東西,實際上卻在改變傳統(tǒng)媒體;本來在威脅著文化的同一性的東西,實際上卻在創(chuàng)造著多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