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總的來說還是幸福的。有這樣的老婆他真是驕傲得什么似的。井下的男人們盡可以拿他開涮,盡可以想法子把他從老婆身邊引走,但他們怎么也不能不讓他為自己的老婆感到驕傲,什么也不能削弱他那近乎孩子般的滿足感。晚上他坐在扶手椅中跟她聊天,有時聽她念念報紙。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到街上去,像其他礦工們那樣蹲在地上,背靠著自家客廳的墻根兒,和過路的人逐個兒打招呼。要是街上沒有過路的,他會照舊心滿意足地蹲著抽煙。家境這么富足,怎能不滿足呢?這媳婦算是娶對了。
他們結婚還不到一年,布蘭特和威爾伍德公司 的工人們就開始罷工了。威利參加了工會 的罷工,所以他們的日子開始緊巴起來。家具錢還沒有付清,又欠了新債。她發(fā)愁,費盡了心思,他則把這些往她這邊一推了事。不過他是個好丈夫,把自己掙的錢都交她管。
罷工鬧了十五周才結束?;氐V上工作還不到一年,威利就在井下事故中受了傷,膀胱破了。在巷道里,醫(yī)生說要送醫(yī)院??蛇@年輕人昏了頭,瘋狂地大叫起來,半是因為疼痛,半是因為怕上醫(yī)院。
“你回家吧,威利,你應該回家去,”管事的說。
有個小伙子通知她準備好床。她二話沒說,立馬就鋪好了床,可是當救護車到達時,她聽到了他挪動時疼得直叫,她感到自己幾乎要垮了。人們把他抬了進來。
“您應該把床支在廳里,太太,”管事的說,“那樣等會兒我們就用不著費勁往樓上抬他了,也省得您上上下下地跑腿兒?!?/p>
現(xiàn)在說這話太晚了。他們已經(jīng)把他抬上了樓。
“他們讓我躺在那兒,露西,”他叫著,“讓我在煤堆上躺了倆鐘頭才把我抬出了礦坑。疼,露西,疼。哦,露西,疼,疼死了!”
“我知道你疼得厲害,威利,我知道。不過你必須得忍著點兒。”
“你可不能這樣兒,孩子,你媳婦兒心里受不了,”管事的說。
“我忍不住,疼,疼死了,”他又大叫著。他這輩子還沒病過呢。他的手指頭壓碎了那回,他還敢看那傷口??蛇@回是從里到外地疼,把他嚇壞了。疼到最后,他總算是消停了,疼得沒力氣了。
過了些時候她才給他脫了衣服給他洗洗身子。這種事他不讓別的女人干,這種男人一般都挺羞澀。
他在床上一躺就是六周,疼得死去活來的。醫(yī)生弄不大清他到底怎么回事,幾乎不知所措。他能吃能喝,體重沒輕,力氣也沒減,就是沒完沒了地疼,疼得他幾乎走不了路。
到第六周上,全國大罷工開始了 。他開始早晨很早就起床坐在窗戶邊上。到罷工第二周的星期三,他像平時一樣凝視著街上。這個腦袋圓乎乎的年輕人看上去仍舊精力充沛,可臉上卻露出像是被追殺的恐慌表情。
“露西,”他叫道,“露西!”
聽到他叫,一臉蒼白和疲憊的她忙跑上樓。
“給我一塊手絹,”他說。
“干嗎,你不是有一塊嗎,”她說著靠近他。
“那塊我不能碰,”他叫道。說著他在衣袋里摸索一陣掏出一塊白手帕來。
“我不要白的,給我一塊紅的,”他說。
“要是有人來看到你這樣多不好,”她說著給了他一塊紅手帕。
“再說了,”她繼續(xù)說道,“為這事兒你也沒必要把我叫上來呀?!?/p>
“我肯定又該疼了,”他有點恐懼地說。
“不是那么回事兒,你知道的,不是,”她說,“醫(yī)生說了,那是你想象那兒疼,其實并不疼?!?/p>
“我里邊兒疼,難道我會沒感覺?”他叫起來。
“山上下來一輛牽引機車,”她說,“那車會把他們驅散的。我這就去給你做布丁?!?/p>
她離開了他。牽引機車開過來了,震得房子直顫。車過去后街上安靜下來了,但人們沒有散去。街道中間,一群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的小伙子們在玩彈子。另外一小群男人在人行道上玩著什么。街上的氣氛很是陰沉。威利能聽到男人們沒完沒了的叫聲。
“你騙我!”
“沒那事兒!”
“出那個鮮紅的球兒?!?/p>
“我四換一?!?/p>
“別介,給我吧?!?/p>